();
贾环那悲壮而决绝的声音,如同一道道刻骨的烙印,深深地,烙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他小小的身子,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那里,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丝血迹,顺着他光洁的皮肤,缓缓流下,触目惊心。
可他,却仿佛浑然不觉。
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刺破了这满堂的压抑与绝望!
满堂死寂。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贾政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那张总是挂着迂腐与严厉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无尽的震撼与羞愧。
他只觉得,自己穷尽一生所学的圣贤道理,在贾环这番以身家性命为赌注的担当面前,是何等的苍白,何等的自私,何等的可笑!
王熙凤的眼眶,红了。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才没让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涩,化作眼泪流下。
她见惯了男人的虚伪与懦弱,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一个九岁的孩子身上,看到什么叫做真正的“顶天立地”!
薛宝钗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也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她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心折”的情愫。
而贾宝玉,则彻底地,崩溃了。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那个满脸鲜血,却依旧目光坚毅的弟弟,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那道身影,衬得渺小、卑微,如同尘埃。
他一直以为自己守护的是“情”,是“义”,是这个家最宝贵的东西。
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守护的,不过是一个可笑的、自私的幻梦。
而那个他最鄙夷的、满身“铜臭”的弟弟,才是真正用自己的血肉,去扛起这个家的人!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汇集到了宝座之上,那个掌控着这个家族最高权力的老人身上。
贾母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跪在堂下的那个孙儿。
她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那只总是盘着佛珠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攥着那根象征着权力的龙头拐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青筋毕露。
她的眼中,浑浊的老泪,早已不受控制地,滚滚而下。
她这一生,见过了太多的风浪,也见过了太多的人。
她见过开国之初,自己公公和丈夫那辈人,是如何在尸山血海中,为贾家打下这份基业。
那种一往无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了。
她在贾政身上,看不到。
贾政太迂腐,太爱惜自己的羽毛。
她在贾琏身上,也看不到。
贾琏太懦弱,太不成器。
她最疼爱的宝玉……
她更是看都不敢看。
她以为,贾家,真的要完了。
她以为,宁荣二公的血脉,已经彻底断绝了。
可今日,就在这荣庆堂上,就在这个家族即将倾覆的危急关头,她,从一个她最不曾看重,甚至一度有些厌恶的九岁庶孙身上,重新看到了那份失落已久的……魂!
那份为了家族,不惜粉身碎骨,不惜背负万世骂名的……魂!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两行老泪,顺着她那满是皱纹的脸颊,悄然滑落。
再睁开眼时,她那双浑浊的眸子里,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心疼,都已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身为贾府老祖宗的,决断与狠厉!
她猛地,举起了手中的龙头拐杖!
然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朝着身前的金砖地面,敲了下去!
咚!
一声巨响,如同平地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轰然炸响!
那声音,是如此的决绝,如此的……不容置疑!
满堂皆惊!
所有人都被贾母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浑身一颤!
“都给我听着!”
贾母的声音,不再有半分老态龙钟的疲惫,而是如同淬了火的钢刀,带着一股金戈铁**肃杀之气,响彻全场!
“从今日起!”
她环视着堂下那一张张或震惊,或惶恐,或期待的脸,一字一顿,字字千钧!
“我荣国府,所有内务财政之事,不再由一人独断!”
“即刻起,成立‘财政小组’!”
她的目光,落在了贾环的身上,那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托付与信重。
“由环哥儿,总揽全局,负责所有开源节流之策的制定与规划!”
随即,她的目光,又转向了王熙凤。
“由凤丫头,为副手,负责所有内务规章的执行与监督!”
最后,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薛宝钗的身上。
“再由宝丫头,从旁协助,负责调度外部资金,与‘荣国银号’对接!”
“此小组,由他们三人,共同组成!”
贾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至高无上的威严!
“从今往后,府内所有账目往来,所有银钱用度,所有采买修缮,所有田庄收益……皆由‘财政小组’,全权负责!”
“他们三人的决断,便是我老婆子的决断!”
“任何人,不得干涉!不得掣肘!更不得阳奉阴违!”
“违令者。”
贾母的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杀机,“无论亲疏,无论长幼,一律,家法从事!绝不姑息!”
三权鼎立!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道天子敕令,彻底宣告了荣国府旧有权力格局的崩塌,与一个全新的、以贾环为绝对核心的权力中心的诞生!
贾环,主策。
王熙凤,主内。
薛宝钗,主外。
一个头脑,两条臂膀!
一个完美的、稳固的、足以应对任何风浪的权力铁三角,在这一刻,正式成立!
王熙凤激动得浑身发抖,她看着贾母,看着贾环,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胸中激荡!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薛宝钗也缓缓起身,对着贾母,盈盈一福,那张总是平静如水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动容的红晕。
贾政则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靠在了椅子上。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家,已经不再需要他来操心了。
他心中,有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就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这份巨大的震撼之中时。
贾母那冰冷的声音,却又一次,响了起来。
她的目光,缓缓地,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个被捆绑在地,早已吓得面如死灰、浑身发抖的赖大身上。
她的脸上,再无半分慈和,只有彻骨的、令人胆寒的冰冷。
她看着那条曾经最得力的“忠犬”,如今,却像在看一个死人。
她缓缓地,对着堂外的家丁,下达了新政权的第一道,也是最血腥的一道命令。
“来人。”
她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让整个荣庆堂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十几度。
“先把他,给我绑结实了。”
“家,也给我抄了!”
“我倒要看看。”
贾母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这些年,他究竟,从我贾家,偷了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