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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那番悲愤交加的指责,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荣庆堂内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理想主义者特有的、不容玷污的纯洁与痛苦。
他看着贾环,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将家族拖入深渊的魔鬼。
“祖宗的基业……几代的情分……难道,在三弟你的眼中,就真的,比不上那几两冰冷的、沾满铜臭的银子吗?”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控诉。
这番话,瞬间便引起了堂下几位老派族人的共鸣。
他们本就对贾环那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心怀抵触,只是被其雷霆手段所震慑,不敢出言反对。
此刻见宝玉这根正苗红的嫡孙第一个站了出来,他们顿时觉得找到了主心骨。
“宝二爷说得对!”
贾代儒抚着胡须,痛心疾首地道,“我贾家乃是诗书传家,勋贵之后,怎能行那商贾之事?此乃舍本逐末,自甘堕落啊!”
“不错!裁撤家仆,更是有伤天和!他们伺候了贾家几代人,如今老了,便一脚踢开,传将出去,我贾家的仁义之名,岂不毁于一旦?”
一时间,刚刚被压下去的反对之声,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贾政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他本就被贾环那套“开源节流”的理论冲击得头晕脑胀,此刻听宝玉和族老们这么一说,他那颗迂腐的、文人的心,又开始动摇了。
他觉得,宝玉他们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整个荣庆堂的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而紧张。
贾环冷冷地看着冲到自己面前的贾宝玉,看着他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眼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怜悯。
他甚至,连开口反驳的欲望都没有。
因为他知道,与一个活在自己幻想世界里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就在这剑拔弩张,形势即将逆转的危急时刻。
一个清脆、泼辣,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猛地,响彻全场!
“宝玉!你给我住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熙凤,竟从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拍了拍膝上的灰尘,那张总是带着精明笑意的脸上,此刻,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决绝!
她没有去看贾母,也没有去看贾政,而是将那双锐利如刀的丹凤眼,死死地,盯住了贾宝玉!
“你说三弟冷血?你说他无情?”
王熙凤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与不屑。
“那我倒要问问你!当府里的账房空得能跑耗子的时候,你在哪里?”
“当外面的债主堵着门,指着你二哥的鼻子骂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当我为了保住你贾家的脸面,不得不拿出自己最后一笔体己银,去填那无底洞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她上前一步,那逼人的气势,竟让贾宝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只知道风花雪月,你只知道姐姐妹妹!你可知,这府里上千张嘴,每日嚼用几何?你可知,那些被你同情的‘忠仆’,背地里,是如何像蛀虫一样,一口一口,啃食着这个家?”
“你什么都不知道!”
王熙凤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凤鸣,尖锐而刺耳!
“你只活在自己那干干净净的琉璃世界里!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靠着这个你最瞧不起的、沾满铜臭的家,给你挣来的?”
“如今,三弟他是豁出了一切,要为这个家,刮骨疗毒,要为我们所有人,寻一条活路!你非但不帮忙,不领情,反倒站在这里,指责他,说风凉话?”
“贾宝玉!你的那颗心,究竟是肉长的,还是石头做的?”
一番话,又狠,又辣,字字句句,都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贾宝玉的心里!
也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贾宝玉被她骂得是面红耳赤,浑身发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只觉得,自己那套引以为傲的、纯洁无瑕的价值观,在王熙凤这番最赤裸、最现实的质问面前,被撕得粉碎,不堪一击!
而王熙凤,在彻底镇压了宝玉之后,更是转过身,对着贾母和贾政,重重地,福了一福。
“老祖宗,老爷!”
她以管家奶奶的身份,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的语气,说道:“媳妇今日,便把话撂在这里!”
“三弟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我贾府的贪腐问题,远比他说的,还要严重百倍!若再不整治,不出两年,我们这个家,必定败亡!到时候,别说什么脸面,我们所有人,怕是都要流落街头,沿街乞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