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横渠先生啊,咱们都是老张家人,你可别怪我抄袭啊。
看着目光惊讶的郭露之,张永春心里默念。
而郭露之此时根本没空理会张永春的微表情。
因为张永春那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灵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出,字字如惊雷炸响在郭露之耳畔。
他整个人如遭雷普,僵立当场。
愣了能有个几十秒吧,旋即,在张永春惊愕的目光中,郭露之竟猛地离席,后退两步。
随后,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张永春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大礼!
“兄长!您这是做什么?!折煞小弟了!快请起!”
张永春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要去搀扶。
不是,兄弟你这差辈了啊,这也不年不节的,我兜里连个红包都没准备,你这行此大礼我怎么跟那老**交代啊!
而郭露之却固执地跪着不起,他抬起头,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疑虑与探究,只剩下无比的肃穆与虔诚。
他张嘴,语气激动得甚至有些颤抖:
“不!师弟……
不,张君!
非是露之故作姿态!
实是方才听闻圣贤至理,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涤荡魂魄!
此礼非拜张君,乃是拜此振世之言!
露之愚钝,恳请张君不吝,为我详解这四句微言大义!
若不得解,露之心绪难平,愧对圣贤!”
不是,你爹那么一个老**,是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老实人来的,你隔壁不会是住着王叔叔吧?
张永春无论怎么拉他都不起来,这读书人拧劲上来了谁也不好使,只得无奈道:
“兄长快快请起!
这哪里是什么圣贤之言,不过是家慈昔日教诲,小弟时时默诵于心,不敢忘怀罢了。
当不得兄长如此大礼!”
而郭露之却用力摇头,目光灼灼的跟烤肉灯一样:
“令堂必是隐于世间的贤德大才!
能出此言者,岂是凡人?
此二十二字,字字千钧,足以垂范天下,警醒世人!
张君若不解之,露之便长跪于此!”
张永春见他态度坚决,知道敷衍不过。
读书人这个时候还是很看重礼节的,不要说这个时代,哪怕是到了南宋末期,还有十万军民共赴海的壮举呢。
没招了,他也只得叹道:
“也罢,既然兄长执意要听,那小弟便姑妄言之,兄长姑妄听之。
只是还请快起来说话,不要折了小弟的草料!”
郭露之这才肯起身,却依旧保持着躬身聆听的姿态,如同最虔诚的学生。
张永春沉吟片刻,脑袋瓜子赶紧飞速转动,想了想自己的毕生所学,这才缓缓道:
“兄长既问,小弟便先说说这‘为天地立心’。
《周易·复卦》有云:‘复,其见天地之心乎?’
这天地化育万物,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无有穷尽,这生生不息之机,便是天地之心。
然**唐五代以来,兵祸连连,百姓流离,天地之心几近蒙尘。
故而,我等立心,便是要置业兴邦,恢复民生,使疮痍大地重现生机,令这世间重现勃勃生意。
我因此于开封外郊置办产业,广招民工,以供百姓生恙。
此,或可解为‘为天地立心’。”
郭露之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一股浩然之气充塞胸臆,连忙道:
“妙极!妙极!
复见天心,生生不息!
竟是如此解法!
还请张君稍候!”
说着,他猛地转向一旁,急切道:
“何姑娘,可否速取纸笔来?
此等金玉良言,若不即刻录下,露之恐有遗漏,抱憾终身!”
张永春摆手,怪不好意思的:
“兄长,不必如此……”
他这也是胡诌八扯,当初看周易也是因为初中那会看射雕的时候想看看降龙十八掌都是什么,这才翻了两眼。
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
但是要是记下来,他可没那个脸。
“必须如此!”
但郭露之态度却异常坚决,就跟听到了冰红茶第二件半价一样。
“此乃足以载入史册的圣贤之论,岂可轻忽?
就算是一字一句,皆当谨记!”
不是,你这样我很难搞啊!
张永春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装这个b好了,这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不过看着这师兄一脸拧的样子,他一咬牙。
也罢,正好,反正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
加油啊,哈基春,拿出你当年销冠的本事来!
而何诗菱看向张永春,见其微微点头,便立刻取来了文房四宝。
郭露之也顾不得仪态,伸手把桌上的白菜豆腐汤一推,转身就着桌案便奋笔疾书,将“为天地立心”及其解释工工整整地记录下来。
用公正的楷体写罢,他长舒一口气,又急切地追问:
“‘为天地立心’已得张君妙解,露之茅塞顿开。
却不知这第二句‘为生灵立命’,又当作何解?”
哎呀,这个玩意更费事。
张永春皱眉苦苦思索,想了半天,这才答道:
“兄长应知《诗经》有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我等读书人,既食君禄,享民膏,便当有匡君辅国、济世安民之志。
辅佐君王广施仁政,解民倒悬,使鳏寡孤独皆有所养,令天下百姓能安居,世间黎民可乐业。
无论男女老幼,黄发垂髫,皆各得其所。
此乃为天下苍生‘立命’之道。”
郭露之手又动了起来,一边飞速记录,一边连连点头,赞叹道:
“立意高远,根基却如此笃实!
非空谈仁义,而是切实安民!
那么,‘为往圣继绝学’呢?此言似乎尤为悲怆雄壮。”
张永春神色也凝重起来。
就这句不好解释。
寻思了半天,打开土箱子,收拾了半天家底,张永春才憋出来一句:
“自暴秦焚书坑儒,先汉武皇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诸子百家之学渐趋式微,多少先贤智慧就此断绝,此乃文化之大不幸!
我曾闻一位不具名的贤者说过,‘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
然儒学虽好,岂可独尊?
因此,继绝学,非独继儒家之学,更要发掘、整理、弘扬那些被历史尘埃掩埋的百家遗珠,广开民智,激荡思想,使天下才智之士皆能焕发光彩,而非囿于一家一言之藩篱。”
说到这,他眼睛突然一亮,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指着桌子上的书。
他指了指桌上的《蒙学策论初阶》后,又指向远处的书亭方向:
“我之所以竭力刊印书籍,低价甚至贴钱售卖,正是想让人看到,我太学非但不是抱残守缺之地,更有海纳百川之胸襟!
我们不仅要传承儒学正脉,更愿成为天下学问汇聚之所,令百家之学有重现天日之机,此方为真正的‘为往圣继绝学’!”
“这在野遗闲不知道有多少,皆因我儒家势大,不愿出仕,因此小弟方有此行!”
郭露之听得心潮澎湃,录写的手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由衷赞道:
“壮哉!
此言何其雄浑!何其博大!父亲……父亲所求,亦不过如此啊!”
他仿佛看到了太学乃至天下文教的全新道路。
突然,他写字的笔一顿,又抬起头来,笑道:
“我听说师弟著有三国演义一书,想必师弟之前所学,便是九流十家中的小说家吧。”
张永春一愣。
啥?
小说还有家?
这九流十家又是什么?我只知道无痛人 流行吗?
而郭露之却像是被戳了某个奇怪的开关一样,反而自顾自的顺着这条线捋了下去,目光也更加炙热起来。
“愚兄不才,最初也曾看过师弟的三国演义,本来以为此书虽然以史为本,却多有虚构,本来以为乃是只为了消遣准备的。
可若是师弟乃是小说家之人,那所著此书,便不足为奇。”
说着,郭露之哈哈大笑。
“小说家所言,虽离经叛道,却蕴含民情,一言一行皆以民风民俗为记。
师弟所著之书,多有乐哉,想必也是于此之道中得来吧!”
张永春都听傻了,不是,我竟然是这么想的吗?
随后他眼睛一凛。
对!
没做!
我就是这么想的!
好好好,你真是我的亲师哥啊!
张永春赶紧打蛇随棍上,伸手挠了挠头,一脸的不好意思。
“呵呵,师兄明鉴,我这点小心思,真是瞒不过师兄。”
郭露之赶紧摆手一脸淡然。
“不不不,反而是为兄鲁钝,不知师弟良苦用心,现在看来,反而是师弟在教导我。”
将这些歘欻欻都记好了,眼看就来到了最后一句。
最后,他目光无比郑重地看向张永春,声音都带着一丝敬畏,也换上了之前的敬语:
“张君,最后一句,‘为万世开太平’。
此愿亘古未有,雄心贯天彻地!
露之愚昧,实在难以想象,不知……不知此句当作何解?”
张永春的神色也变得无比严肃。
这最后一问,可是他酝酿了半天的答案。
因此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郭师兄,您博古通今,饱读诗书。
可知这千载以来,朝代更迭,帝王将相如过眼云烟,百家学说亦兴衰沉浮。
但唯独有一样东西,其形制或许略有更改,但其根本之用,却比任何圣贤经典流传得都更为广泛、更为持久,几乎从未真正断绝改变过?”
郭露之被问得一怔,蹙眉深思良久,迟疑道:
“这……律法?礼制?或是……农耕之术?”
“不妥不妥,莫说古法,便是周律边也有三订二修。
这礼法更是散溢多年,古人之言。
农耕之术也有颇多改进,至今与前汉之时早就相差甚远。”
他一一说出,又自己摇头否定,然后思考了半天,抬起头来摇了摇头。
“恕我鲁钝,实在不知。”
张永春缓缓摇了摇头。
“师兄,万古不变的,正是此物啊!”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枚锈迹斑斑的古铜钱,轻轻放在桌案上。
那铜钱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上面的字迹虽已模糊,但形制赫然是正经的圆形方孔,只不过上面写着的是两个古字——
“秦半两?!”
郭露之惊呼出声,满脸不可思议。
“师弟是说……是这钱币?”
“正是此物。”
张永春指尖点在那枚小小的铜钱上,声音沉静却蕴**一种可怕的力量。
“王朝会灭亡,圣贤会被遗忘,礼乐也会崩坏,战争会摧毁世间一切。
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人还需交易,还需生活,‘钱’便永远不会消失。
此物,无形中支配着万物流转,民生冷暖。
师兄,您想想,天下大乱,根源往往起于贫富悬殊,百姓无食无衣,活不下去。
而天下大治,根基在于仓廪实而知礼节。”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郭露之:
“故而,欲‘为万世开太平’,光靠圣贤书、仁义道德是不够的。
需得有一套足以让万世黎民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繁衍生息的根基!
而这根基之一,便是一个‘稳’字!
江山要稳,人心要稳,而这市井流通、关乎亿兆百姓活路的‘钱’,更必须要稳!
若能建立一套亘古未有、足以惠及万世、让钱粮流通顺畅无阻、令天下人皆能从中受惠的良法善制,或许……方能稍稍触及那‘开万世太平’的门径吧。”
经济学这东西,华夏很早就在研究,但是始终就没有怎么正经研究过。
毕竟那句话说的没错,人家屯粮你屯抢,人家就是你粮仓,打不过就抢。
国之大计在戎与祀嘛。
因此,第一次接触到这个概念的郭露之彻底呆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桌上那枚不起眼的秦半两,又看看眼前神色平静却语出惊人的张永春。
只觉得对方的话语为他推开了一扇从未想象过的、沉重无比却又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大门。
“钱……稳……万世太平……”
他喃喃自语,仿佛陷入了一场巨大的思想风暴之中,连手中的笔何时掉落都未曾察觉。
厅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噼啪,映照着两人截然不同的震撼面容。
随后,郭露之再次松开笔,然后躬身拜下。
“感谢张君授道。
露之深感荣幸。”
张永春赶紧伸手扶起郭露之,目光腼腆。
“因此,我还有一请求,望师兄同意!”
好耶!
你终于上了我的贼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