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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出沈持谦是在讥讽。
讥讽裴阶,也是讽自己有眼无珠,当年竟然将裴阶当作最好的朋友,知道他家境不好,贫穷,他就给他的父母亲介绍工作,让他和自己同进同出,同吃同住。
但善心大发养活的却是一颗白眼狼的心。
自己的未婚妻被抢走,被好朋友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任谁也无法再对这个曾经的挚友心平气和。
裴阶拉住钟疏已,不想二人再因为自己起口角。
这么多年。
他也没有为抢走钟疏已的事和沈持谦道过歉,这回遇见,想郑重其事聊一聊,还未开口,沈持谦便低头看了眼手机里的新消息。
脸上吊儿郎当的嘲意没了,严肃浮上面颊。
“得了。”
收回手机,沈持谦没再闲聊,但看向钟疏已的目光还是带着几分深意,“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但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你跟个穷小子结了婚,到时候被打断腿,别爬着来求我。”
“谁要求你?”
冲着沈持谦的背影,钟疏已大骂几声。
“好了。”
裴阶将她安抚住,“这件事本身就是我们不对,让他发泄几句,也是应该的。”
“你就是太好性了,对这种人就不该一忍再忍。”钟疏已不爽地嘟囔着,“而且我们以前本来就是商业联姻,没感情,凭什么我不能跟别人好?”
对待这桩婚事。
钟疏已和沈持谦的态度完全不同。
前者当任务,后者是真心。
碰撞在一起,自然生出了完全不同的心态和道路。
裴阶轻言细语的,面露愧疚,“但持谦是认真的, 我对不起他也是真的。”
……
沈氏大楼熄了灯,从楼下看去,矗立的高楼在夜晚犹如巨大的野兽,影子映在地上,张牙舞爪,一走近,仿佛要将人吞食。
沈持谦停好车,乘电梯上楼。
全大楼只有程晏平所在的楼层还亮着灯,沈持谦不常来这里,对自家的办公大楼感到陌生,这本身就是一件可笑的事。
被一个外姓人霸占这么多年,便更为滑稽了。
程晏平的办公室亮着灯,在等他。
没有敲门。
沈持谦直接闯入,犹记得十五六岁时过来, 他会先征求程晏平秘书的同意,然后敲门,等他答应,再喊着小叔探头进来。
那时候,他很尊敬程晏平。
甚至根本不在乎家里的产业,觉得一辈子让小叔打理都没关系,反正他本来就不喜欢生意场的尔虞我诈,他更倾向与学习,想做研究,有自己的梦想。
而不是一身铜臭味。
但一切都在十八岁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好的朋友和未婚妻暗通款曲,失魂落魄早退了一节课回到家里,撞见陌生的男人与冰清玉洁的母亲躺在床上。
和母亲大吵一架。
她流着泪说,不上这个床,家里的生意就做不下去。
那一天,沈持谦所信赖的、仰仗的小叔在他心里成了**客,他恨他,既然扛不起这个家,又何必装出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还让他的母亲去**。
拉开椅子,椅腿在光洁的地板上扯出刺耳的叫声,像是某种动物临死前凄厉的哀嚎。
“叫我来干什么?”
沈持谦点着一根烟,将打火机丢在桌子上,金属铁块滑出了一道距离,被程晏平面前一沓厚厚的文件。
“把烟灭了。”
程晏平嗓音干哑成膜,垂下抵着额头的手,将面前的文件推过去,“拿笔,签字。”
“这是什么?”沈持谦看也不看,开口就调侃,“卖身契?”
“股份转让协议。”
听到这话。
沈持谦面露不爽,“什么意思,这就迫不及待要把我驱逐了,您别忘了,我姓沈。”
集团里好歹还有几个是老人,哪怕看不上沈持谦这个纨绔子弟,但也不至于会看着程晏平将他赶走而无动于衷。
他这行为,实在过于傲慢。
“是我的股份转让给你的合同。”
程晏平漂亮的骨节垂在纸张上,面容一面亮着,一面暗着,眸光更是晦涩难辨,“持谦,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要和我反目,但你说得对,这本就是沈家的东西,虽然放在我这里久了,但我也不该占为己有。”
又推了推。
他疲惫道:“现在,物归原主。”
起身。
拿上车钥匙和外衣,程晏平看了眼月色与钟表,时间很晚了,但他还是想去一趟医院,和梁吟道个歉,然后和虞先生坦白。
错是他造成的,也该由他一力承担后果。
如果梁吟原谅他,他们就一辈子在一起,当真夫妻。
如果她要离婚。
他就净身出户,给她所有。
程晏平走了。
空旷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月光和沈持谦作伴,他拿起那份沉甸甸的转让协议,看了又看,下颌逐渐绷紧,愤怒烧到指尖,撕碎。
他才不要施舍的东西。
只有是亲手抢来,才是真正属于他的。
……
走出大楼,初秋的凉风来袭,程晏平穿上外衣,推开大门,入目是一台亮着车前灯的银灰色轿车,路灯下,车身散发出森冷的光。
贺丛舟坐在车里,降下车窗,“程先生,上车聊聊。”
在决定答应结婚后,贺丛舟便静下心来,先是通知了虞家梁吟身世的事,而后便忙着替小起找最好的医生做手术,好解决这一桩心头大患。
但哮喘没有根治方案,目前能做到最好的也只是让病情减轻。
“你利用梁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但身为商人,我可以理解。”
打从一开始,贺丛舟就没相信过程晏平是为了给家里一个交代娶的梁吟,自然就没有梁吟那般的失望激动。
“但梁吟还没有要和你离婚,你就还是她的丈夫。”
将医生的资料,手术章程,时间,贺丛舟拿给程晏平,“麻烦你把这个带给梁吟,对小起的事,她应该还是关心的。”
“为什么不自己拿给她?”
他们都是罪人。
都不敢去面对梁吟的泪水,程晏平尤甚。
虞父就快到了陵江,到时候除了认梁吟,便是要筹备婚礼,贺丛舟睁着空茫的眼睛,自嘲地笑,“要是见了梁吟,这个婚,我就结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