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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融头上戴着笠帽,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
过了一会儿,天空上如铅块般的阴惨惨的层云,又开始飘落密密的雪花……
没多长时间,墙根雪地上被谦儿滋出的蜂窝般的坑洞便被飘下的雪花掩盖住了。
段融叹了口气,身形陡然如鬼魅消失,下一刻就又出现在了屋顶之上,他抬头看了一眼,漫天雪花飘落的天空,重新在屋顶上盘膝坐下了。
雪花无声落在院子里,他落在雪地上的脚印也很快消失了。
一个多时辰后,暮色降临。
朱小七掀帘子走了出来,她扭头看了屋顶上的段融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段融的位置好似动了,但她看着段融不动如山的样子,还有他笠帽和斗篷上的积雪,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朱小七不再多想,她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雪地,往厨房做饭去了。
雪天深寒,晚饭之后,吕氏宅院里就一片寂静了,在这种深沉的寂静里,似乎雪落的声音都隐隐可闻。
段融盘坐在那里,耳朵不时耸动着,这种雪落的细微声音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大雪开始转小,那雪落的声音,更是微细,也更加轻盈了,几不可闻……
段融以耳朵捕捉着那极细微的声音,渐渐地雪停了,那种声音彻底在天地间消失。
深夜无风,满地银白。
段融陡然睁开双目,看着夜色中的雪景。
层云的间隙中,一轮月亮探出头来,月光穿过云层洒下,顿时清辉遍地,与雪相映。
段融的目色微微闪动,这一刻,月光如同在雪霰上跳舞一般。
他抬头来,目光越过笠帽的边沿,看向云层间隙里的那轮若隐若现的月亮。
这段时间,他盘坐屋顶,也常常会凝望月亮,他原本似乎已经确定无论月亮也好,月光也好,都不是他的媒介。
但刚才那一刻,他再次感应到了了法则之力的隐隐涌动。
段融看向云层间的月亮,那种法则之力的隐隐涌动却忽然消失,他陡然低头,看向雪地月华喃喃自语道:“不对。不是月光。是雪!或者是雪和月华的交映,触动了某种法则之力的深化之机。”
段融凝望着那如同在雪地上跳舞的月光,但下一刻,月光却陡然消失了,雪亮的世界陡然黯淡,他抬起头来,只见云层间隙处的月亮已经消失,被厚厚的层云给遮住了。
他低下头来,不去管月亮,而是凝目望向雪地上的雪霰在夜色中所散发的淡淡的冷光。
因为他觉得雪很有可能就是他要找的媒介。
段融一直看着茫茫的雪景,只看到眼有些发疼,就在这时,忽然大风刮起,吹得雪霰子卷起老高,刮得段融的斗篷翻飞。
大风刮过,层云渐渐散去,白亮的月光如同被解放了一般,遍地挥洒。
被卷起的雪霰子,在半空中,被白亮的月光一照,顿时密密麻麻的,又点点清亮……
大风渐止,一片清辉的世界陡然安静,满地白亮亮的月光,寂静得吓人。
那一刻,段融有一种错觉,那就是月光是能发出声响的,那是一种无声的声响。
遍地雪月晖映,清光轻盈,但段融凝望许久,也未有方才那种法则之力的隐隐涌动,直到天色大亮,他的目中闪过一抹浓重的疑惑。
当然,那种瞬间的涌动,原本就不常有,若是一个月能有多次,已经能算得上合格的媒介了。
褚无伤编制竹篾箩筐,一个月也不过是十多次能进入状态。
段融决定多试几次,他要确定,那让他触动法则之力涌动的媒介,到底是雪,还是雪和月光的那种辉映……
虽然长留山不常落雪,但极北之地,有万年不化的雪山,无论是雪,还是雪和月光的辉映,在那里都是常见的。
只要确定媒介,他大可以进入极北之地,参悟深化法则之力。
褚无伤可以为了参悟媒介,像农民一样生活,他为什么不能像野人一样,常年在雪山之巅生活呢?
段融自此以后,便开始格雪了。
雪的各种状态,以及在不同天光下的光芒的细腻变化,他都细细体察……
但是,那夜之后,雪就停了。
日光照耀下,不过两天时间,院子和屋顶上的积雪,就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
雪的消融,亦是其变化的一种,段融也在用心体察。
这日中夜,银辉遍洒,眼见周围屋顶上的积雪已经消融殆尽,院子里的角落里还有些积雪,但房屋的遮掩下,月光根本照不进去。
段融陡然起身,站在屋顶之上,抬眸望去,只见月光清辉照耀下,远处的一个山坳里,却闪着淡淡的清亮幽光。
那是一片竹林外,竹林和山坳遮挡了日光,那里还有大片的积雪,反射着月亮的清辉。
段融的身影陡然消失,忽然便出现了竹林旁,竹林外有一方青石,青石上亦是落满了积雪,兀自未化。
段融心念一动,那青石上卷起一阵风,将那积雪吹落,而后他便在那青石上盘膝坐下,怔怔地看着竹林外的雪地……
天刚蒙蒙亮,朱小七打着哈欠,掀开帘子走了出来,院子里雪还未化尽,寒气还很重,她一出来,不由地缩了下脖子。
她要赶早去厨房做早饭,走过院子,她下意识地抬头向屋顶看去,却忽然愣在了那里。
段融这大半个月都一直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现在却忽然消失了。
朱小七扭头四望,哪里有段融的身影,她顿时就慌了,因为她知道昨天傍晚的时候,段融可还是在那里的。
朱小七立马就到东厢房那里,一边打门,一边叫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人不见了!”
萧玉云鬓凌乱的打**门,掀了帘子,道:“什么人不见了……”
她说了一半,话已经噎在了喉咙里,因为站在东厢房的门口,能将厅房的屋顶看得清清楚楚,那里哪有段融的身影呢?
萧玉顾不得穿好衣衫,便奔到了院子里,四下扫视,诸处屋顶皆空空荡荡。
她施展轻功,纵上了东厢房的屋顶,凝目望去,四野无人,哪里有一道人影呢?
萧玉站在屋顶上,看着在院子里一脸急色的朱小七,问道:“小七,你是何时发现夫君不在屋顶的?”
朱小七道:“就刚才我喊你的时候。原本我是去厨房做早饭,走过院子,抬头一看,人就已经不在了。”
萧玉随即纵了下来,道:“去叫沈觅芷起来。”
朱小七闻言,便往沈觅芷的房间跑去。
萧玉则一头钻入了东厢房内,穿好了衣衫。
她掀帘子出来,朱小七已经拉着沈觅芷过来了。
沈觅芷打着哈欠,道:“干嘛呢?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萧玉道:“段融不见了。我们去附近找找。”
沈觅芷闻言,扭头看向身后的厅房屋顶,果然屋顶潮湿的瓦楞闪着淡淡的幽光,却哪里有段融的身影呢?
沈觅芷不由一笑,道:“还真不见了呢?!”
萧玉看向朱小七,道:“小七,谦儿还在房间里睡着呢,你留下来照顾谦儿。”
朱小七道:“是,小姐。”
“沈觅芷,跟我走!”萧玉喝了一声,便蹿出了院子。
沈觅芷随之跟上。
两人施展身形,在附近的山野间跳跃。
两人将吕氏宅院附近的山林都搜了一遍,也未发现段融的身形。
萧玉的心头更是焦急,她们回到吕氏宅院,天色已经大亮,萧玉随即就往吕钟棠的院子跑去,不经通传,直入花厅。
吕钟棠吃过早饭后,正在花厅喝茶,萧玉忽然闯入,搞得他差点给茶水呛住。
萧玉随即蹲礼,道:“吕老爷子,段融他不见了,我和沈觅芷在附近的山林找了,都没有找到。”
“段融不见了?!”吕钟棠放下参茶,顺了口气,问道。
“是!”萧玉的眼睛微微泛红。
吕钟棠起身,道:“你先别急,我去找找看。”
萧玉道:“有劳吕老爷子了。”
“一家人莫说两家话。”吕钟棠说完,便化为一道黑芒,**出去。
吕钟棠一边施展身形,在附近的山林间转悠,一边将神识放出,四处探查,很快便发现了在竹林旁盘坐的段融。
吕钟棠目色一动,便化为一道黑芒,落在了段融的不远处,他方一落下,正欲说段融两句,也不打声招呼就跑到这儿来,搞得萧玉那边乱成一团。
但吕钟棠抬眸看向段融,却忽然愣在了那里。
有一团雪霰,散成一团密密麻麻的颗粒,将段融整个笼罩在其中。
那些颗粒悬浮在那里,兀自不动,如一团雪雾一般,将段融给笼罩住了……
吕钟棠目色一动。“这是……”
他随即明白,段融是在格物,而且好像格的就是雪霰子。他原本准备说段融两句,现在却不敢乱开口了。
万一段融到了格物的关键时刻,他乱开口,岂不是打扰了段融?
吕钟棠对于四步修证虽有耳闻,但具体到底怎么修,他也不清楚。
吕钟棠在那站了一会儿,身影却陡然消失,不过半炷香后,他便以法则之力卷着吕青竹和萧玉落在了竹林外。
吕青竹和萧玉看着青石之上,被雪雾笼罩着的段融,都是目色担忧。
吕青竹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问道:“父亲,夫君他这是在干嘛呢?”
吕钟棠目色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应该是在格物。”
“格物?!”吕青竹和萧玉都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吕钟棠道:“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格雪霰子。”
“格雪霰子?!”吕青竹和萧玉闻言,都是眼神质疑地看向吕钟棠。
吕钟棠顿时有种骑虎难下之感,便硬着头皮,说道:“你们不知道!洞冥境的四步修证中,各种媒介都有的。格竹子的,格石头的,还有……”
他当着吕青竹和萧玉的面,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还有咱们太一门的创派祖师,还是格小便破参的呢。你们别不相信,这里面还有个很有名的公案呢!”
吕青竹和萧玉虽然见吕钟棠说得煞有介事,但总觉得太过离奇。
就在这时,那团笼罩着段融的雪雾陡然散去,赫然露出段融的身影来。
段融盘坐在青石上,陡然睁开双目,看着不远处兀自站立的三人,却是一笑,道:“你们来了。”
吕钟棠见段融散去雪雾,终于逮住了机会,不由数落道:“贤婿啊,你就算修行,就要交代一声嘛!搞得一家人提心吊胆的,我的早茶都没喝呢!?”
段融起身作揖,道:“岳父大人恕罪,是小婿鲁莽了。昨夜,忽有所感,便到了此处,这一坐竟就是数个时辰呢。”
吕钟棠目色一闪,想起了那团笼罩着段融的诡异雪雾,便问道:“贤婿,你格物是格得那雪霰子吗?”
段融点了点头,目色幽深。
吕青竹和萧玉见段融点头,终于知道之前吕钟棠并不是瞎说。
吕钟棠又问道:“可有所得?”
段融目色一暗,叹道:“了无所得,无有是处。”
吕钟棠闻言,道:“媒介哪是那么好找的?楚秋山楚门主找了一百多年了,还没定下来呢。贤婿啊,我记得寻找媒介,不是要游历天下,历事练心吗?”
段融闻言,微微一笑,道:“岳父大人倒是懂得颇多啊。”
吕钟棠道:“我就是在褚无伤他们那听过那么几耳朵罢了。你既然是在格物,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吕钟棠说完,扭头看向吕青竹和萧玉,道:“我们走吧。”
吕青竹和萧玉随即向段融蹲里,道:“夫君,妾身告退。”
段融道:“我这段时间,可能都在此处,莫要担心于我。”
“是,夫君!”
吕钟棠道:“贤婿,我们走了。”
段融抱拳道:“有劳岳父大人。”
吕钟棠施展法则之力,裹了吕青竹和萧玉从竹林外消失不见了。
段融站在那里,看着竹林外山坳里的积雪,目色涌动。
格了这么久的雪,那隐隐的法则之力的涌动,却再未出现过。
“雪,真的是我的媒介吗?”
“还是,我的方法不对……”
段融如是想着,缓步走入了竹林深处,竹林深处的积雪比外面的还要更深几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