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头把式地冲进屋,衣裳前襟沾着泥点子,头发乱得像鸡窝,她一把攥住张芬芳的手,指节都泛白了:“妹子,你可得帮俺寻着狗娃子啊!先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是俺混!俺给你磕响头!你别跟俺计较,别跟俺计较!”
话音还没落地,膝盖就直打弯儿要往下跪。富兴眼疾手快,胳膊一横挡在张芬芳前头,粗声粗气地:“干啥玩意儿?别吓着俺媳妇!磕啥头?往后少往俺跟前凑比啥都强!”
刘寡妇那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砸在地上。张芬芳心里头对她实在热乎不起来,脸上没多余表情,只淡淡道:“不用跪,俺是妇女主任,这事该管。尽力找是肯定的,但能不能找着,俺不敢打包票。”
邱婶子从后头凑过来,伸手一把薅住刘寡妇的袄领子就给拽起来了,手上的老茧蹭得刘寡妇脖子痒。“这节骨眼上哭啥哭?哭要是顶用,俺们这帮老娘们能跟你哭到天亮!赶紧把眼泪憋回去,说点有用的!”
老村支书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子滋滋响,吐了口烟圈道:“放心,全村人搭把手,多大点事儿?张芬芳,去广播室喊人,动静大点,别让那帮白天累瘫了的睡死过去!”
“嗯,俺这就去!”张芬芳应着,抬脚往广播室走。摸黑按开开关,“滋滋”的电流声先窜出来。她学着老支书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先“喂喂”两声,才开口喊:“富家村的老少爷们,都醒醒啊!富家村的老少爷们,都醒醒啊!赶紧爬起来,揣上手电筒、煤油灯,往村支部大院聚!有急事啊!咱村狗娃子丢了,大家伙都出把力帮忙找找!能动弹的都来啊,甭管老少!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少睡俩钟头,帮衬着寻寻孩子啊……富家村的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们,都醒醒啊……”
广播还没喊完,院门外就“咚咚”响。隔壁王大爷披着件露棉花的老棉袄,趿拉着布鞋就跑进来,嘴里直嚷嚷:“咋回事?狗娃子丢了?”紧接着,李家婶子也来了身后跟着她家大小子,手里攥着个马灯,灯芯“忽忽”直跳。
老村支书和赵队长在院里给来的人说情况,赵队长嗓门亮:“都别急,等人齐了分片找!东头到河湾子,西头到老槐树林,南头那片坟茔地也得看看,孩子小,别是钻哪个柴火垛睡着了!”
张芬芳在广播室里接着喊,怕那些白天在地里累狠了的听不着,一遍一遍地重复,嗓子都有点发紧。
不到半个钟头,院里就挤满了人。连腿脚不利索的**奶都拄着拐杖来了,手里还攥着个铜铃铛:“摇着铃铛,孩子听见兴许能应一声。”
老村支书熟门熟路,拿个树枝在地上划拉着分片区:“栓柱带俩人去后山坡,那片酸枣林密,仔细瞅瞅石缝;三丫娘,你领几个娘们去村西头那片菜地,孩子爱往菜窖跟前凑;剩下的跟俺走,顺着河边往上游寻……”
张芬芳没跟着去,留在屋里安抚刘寡妇,其实也没啥安慰的话好说,只能往细了问:“狗娃子这几天有啥不对劲的?”
刘寡妇搓着皴裂的手,红着眼圈道:“他不待见住老罗家,头两天总跟俺嘟囔要回家,这两天影都少见,就吃饭睡觉才回来。今儿晌午回得晚,俺们都吃完躺下了,他才蔫头耷脑地回来。俺家老爷子给热了一大碗苞米糊糊,呼噜呼噜全造了,吃完抹抹嘴又窜出去了。”
张芬芳眉头一挑,回头瞅老罗头:“狗娃子把一大碗苞米糊糊都吃了?”
老罗头蹲在地上:“可不咋地,跟饿狼似的,稀里哗啦全造了,碗底都舔干净了。”
张芬芳又问刘寡妇:“你晌午见着狗娃子了?”
刘寡妇摇摇头,拿手抹了把脸:“没见着。晌午吃完饭俺眼皮沉得抬不起来,睡死过去了,是俺爹跟俺说的。”
老罗头一听这话,猛地站起来:“张芬芳,你这话啥意思?怀疑是俺把娃整丢了?”
张芬芳叹了口气:“俺就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老罗头脖子一梗,“俺看你就是没安好心,想公报私仇!儿媳妇,走,咱回家,不指望她!”
刘寡妇没动,直勾勾盯着张芬芳:“张芬芳,你是说……俺爹撒谎了?狗娃子晌午没回来?”
“俺不敢确定,就是心里犯嘀咕。”张芬芳如实说道。
老罗头急了,伸手去拽刘寡妇的胳膊:“你还信她?她巴不得看你笑话呢!”
“爹!俺不走!俺得在这等狗娃子!”刘寡妇一甩胳膊挣开,没理会老罗头,而是抓着张芬芳的手追问:“张芬芳你跟俺说说,到底有啥疑惑?”
就在这时,罗老五来了,他听见大喇叭响了,本来不想管这事,可一回头发现媳妇没在炕上,这才火急火燎的跑来。一进门就看见爹在跟她拉扯,他进屋二话不说,直接将刘寡妇抱起来转身就走,脸拉着跟驴脸似的。刘寡妇“哎呀”一声,手脚使劲乱蹬也没啥用。
老罗头赶紧跟出去,嘴里还嘟囔:“这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院里就剩张芬芳和富兴了。富兴挠挠头,凑过来问:“媳妇,你刚才那话,是看出啥了?”
张芬芳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的漆黑,说:“老村支书说,一点来钟在河边见着狗娃子,还给了俩粗粮饼子。一个半大孩子,吃了俩饼子,咋还能狼吞虎咽造下去一大碗苞米糊糊?老罗头指定没说实话,估计狗娃子晌午压根没回老罗家。”
富兴一拍大腿,跟了过去站在她身后:“可不是咋地!大人都吃不了那些东西,狗娃子那小身板,哪能装下那么多?”
张芬芳眉头皱得更紧:“还有,狗娃子早上找过赵队长,晌午又在河边等老支书,这孩子指定是遇上啥事儿了。对了,他上午不也来找过你?跟你说啥了?”
富兴挠了挠脑袋,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和狗娃子说妇女主任是赵得喜他老娘吧?
“没说啥,哭唧唧喊俺干爹,就让俺撵走了,那孩子看着就招人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