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仇鸾的奏报终于送到了京师,上书‘大捷’!
京师。
奉天殿内,金碧辉煌,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
嘉靖帝高踞龙椅,面色蜡黄,眼神飘忽,似乎神游天外,对殿下的争吵充耳不闻。
然而,那看似浑浊的眼底深处,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
“陛下。”
都察院左都御史邹应龙手持笏板,须发皆张,声音激愤。
“臣弹劾咸宁侯仇鸾,身为剿贼副帅,屡次三番,阳奉阴违,谭督宪令其调拨粮草器械,其或以路途艰险推诿,或以库存不足搪塞,致使大军粮秣不济,器械匮乏,将士冻饿,士气低落,此乃贻误军机,其心可诛,恳请陛下,严惩此獠,以正军法。”
“哼!”
严嵩冷哼一声,慢悠悠出列,声音带着惯有的阴柔。
“邹御史此言差矣,仇侯爷忠心体国,人所共知,粮草器械乃军国重器,调拨转运岂是儿戏?需统筹全局,谨慎行事,谭督宪新官上任,急于求成,不察实情,动辄催逼,仇侯爷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况且......”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刻骨的讥讽。
“说到贻误军机,谭督宪身为主帅,统率数万大军,坐视河南府沦陷,丧师失地,辱没国威,此乃不赦之罪,其后更因指挥失当,致使大军粮草被劫,将士困顿,进退维谷,此等!!无能之辈,焉有脸面指责他人?”
他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响彻大殿。
“反观咸宁侯仇鸾,虽为副帅,然心系社稷,勇担重任,亲率死士,冒风雪,踏险途,奇袭贼寇重镇‘黑风寨’,血战三昼夜,斩首贼寇三千余级,焚其粮仓,毁其巢穴,此乃惊天动地之大捷,一扫河南失陷之阴霾,振奋军心,扬我国威,此等!!忠勇无双,功勋卓著之臣,岂容宵小之辈肆意污蔑?”
严嵩身后,一众严党官员齐声附和。
“严阁老所言极是,仇侯爷国之柱石。”
“谭纶丧师辱国,罪该万死。”
“仇侯爷力挽狂澜,功在社稷。”
清流官员气得浑身发抖,纷纷出列反驳。
“一派胡言,河南府失陷,仇鸾难辞其咎。”
“黑风寨大捷?斩首三千?证据何在?”
“难不成是欺君罔上。”
一时间,朝堂之上,唾沫横飞,指责,谩骂,攻讦,如同市井泼妇骂街,哪里还有半分庙堂庄严?
清流与严党,如同两群争夺腐肉的鬣狗,撕咬不休,焦点早已不是如何剿灭黑袍贼寇,而是!!如何将对方置于死地,如何攫取更大的权力。
龙椅上,嘉靖帝微微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扫过下方争吵的群臣,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他需要的正是这种平衡,这种互相撕咬的平衡,唯有如此,他才能稳坐钓鱼台,才能安心修道,求取长生。
“够了。”
嘉靖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争吵。
“剿贼大事,容后再议,仇鸾斩获贼寇首级,既已验明正身,着即嘉奖,赐金百两,锦缎百匹,谭纶督师不力,致有河南之失,粮草之劫,着即申饬,戴罪立功,若再无功严惩不贷,退朝。”
说完,他不再理会群臣,在黄锦的搀扶下,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满殿面面相觑、心思各异的官员。
一场关乎国运的朝议,就在这党争倾轧、皇帝和稀泥中,草草收场,黑袍贼寇?河南危局?百姓死活?
在权力面前,一文不值。
彼时,另一边,明军大营。
大营一角,一处偏僻简陋的营帐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高拱那张因悲愤而扭曲的脸。
他独自一人,跪坐在冰冷的地上,面前放着一个粗糙的陶盆,盆中燃烧着黄纸,跳跃的火光,映着他眼中滚落的泪水和刻骨的恨意。
他刚刚得了黑袍军放出的消息。
张居正,的确已被证殉国。
“叔大,叔大啊!”
高拱声音嘶哑,如同泣血,他拿起一张黄纸,颤抖着投入火盆。
“你,你死得好冤。”
“朝廷昏聩,奸佞当道,仇鸾豺狼,严嵩国贼,他们,他们为了争权夺利,为了排除异己,竟......竟将你......将你这等国之栋梁,送入死地,葬送在贼寇之手,此仇不共戴天,此恨刻骨铭心!”
他猛地抓起一把纸钱,狠狠砸进火盆,火焰猛地窜起。
“黑袍贼,阎赴,你......你虽为逆贼,然你杀叔大,亦是血仇,我高拱与你不死不休。”
“还有谭纶!”
高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你......你虽有心杀贼,然刚愎自用。”
他拿起酒壶,倒了一杯浊酒,缓缓洒在地上。
“叔大,你才华盖世,胸怀天下,本应入阁拜相,匡扶社稷,澄清玉宇,奈何生不逢时,遭此大难,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你放心吧。”
高拱抹去眼泪,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
“你的血不会白流,我高拱在此立誓,此生必以铲除严党,诛杀仇鸾,剿灭黑袍,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为己任,纵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亦在所不惜。”
火焰在盆中跳跃,吞噬着纸钱,也吞噬着高拱的誓言。
营帐外,风雪呼啸,如同为这位陨落的英才奏响悲凉的挽歌,也点燃了高拱心中那焚尽一切的复仇之火。
高拱口中的张居正,如今正在河南府城内。
与京师和军营的阴霾压抑截然不同,河南府洛阳城内,虽寒风凛冽,却弥漫着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暖流。
张居正一身半旧青衫,独自走在清扫过的街道上,默默观察着这座正在黑袍军新政下悄然重生的城市。
城西,原属于本地豪绅周半城的几处巨大宅院,如今朱门洞开,门楣上悬挂着崭新的木牌,安民坊甲字区。
门口,黑袍军吏员陈小乙带着几名衙役,正忙碌地登记着新到的流民。
“姓名?籍贯?家中几口人?”
陈小乙声音温和。
“俺,俺叫李木,延川县李家沟人,家里就俺和俺娘,还有俺媳妇,娃......娃在路上,饿......饿死了。”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的李木有些结巴,神情复杂,身边跟着一个同样瘦弱的老妇和一个眼神麻木的年轻妇人。
“节哀。”
陈小乙眼中闪过一丝同情,飞快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