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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府陷落,黑袍军再下一城,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砸在吴堡明军大营,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咸宁侯仇鸾的营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刺骨寒意。
他捏着那份染着风霜的八百里加急塘报,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延按......平阳......河南......”
仇鸾的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三府之地......横跨陕西、山西、河南......这......这阎贼......已成气候了!”
他额角渗出豆大的冷汗,黑袍军的扩张速度,远超他的想象,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河南府失守的时机,就在他暗中授意部下对谭纶的军令阳奉阴违、故意懈怠之后不久,这要是被有心人捅到朝廷......若是有人弹劾他仇鸾“养寇自重”、“纵贼坐大”......他浑身猛地一颤,嘉靖帝的雷霆之怒,严阁老的弃车保帅,清流言官的落井下石,足以将他碾得粉身碎骨。
“完了......完了......”
他脸色煞白如纸,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锁拿进京,押赴西市,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
然而,短暂的恐惧之后,仇鸾眼中猛地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他猛地坐直身体,肥胖的脸上肌肉抽搐,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幸灾乐祸的弧度。
“呵......呵呵......”
他低声冷笑起来,“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他眼神闪烁。
“谭纶,谭子理,你不是能耐吗?陛下钦点的总督,徐阶力保的干将,结果呢?你一来,黑袍贼就打下了河南府,这叫什么?这叫......无能,这叫......丧师失地,比我仇鸾......强不到哪去!”
“我丢的是延按、平阳,你丢的是河南,中原腹心,谁的责任更大?”
“黑袍贼越强,谭纶就越难剿,剿得越慢,朝廷就越着急,就越需要......稳住我这个‘熟悉贼情’的副手,严阁老......就越要保我!”
“最好......谭纶和阎贼拼个两败俱伤,或者......谭纶也栽个大跟头,到时候......这剿匪总督的位置......说不定......嘿嘿......”
仇鸾越想越得意,脸上的恐惧和冷汗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险的算计和......幸灾乐祸的期待,他端起桌上的热茶,美滋滋地啜了一口,仿佛河南府的陷落......成了他仇鸾的护身符和......升官梯!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如铁,新任总督谭纶,一身素服未除,额缠白绫,此刻却面沉如水,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他死死盯着舆图上那被朱砂狠狠圈出的河南府,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废物,一群废物!”
谭纶猛地一掌拍在帅案上,震得笔墨纸砚跳起。
“陈永福,酒囊饭袋,近万守军,坚城固守,竟被贼寇数日破城?本督三令五申,严防死守,他就是这么防的?还有那些府县官吏,平日作威作福,临阵抱头鼠窜,死有余辜!”
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河南府的失守,不仅意味着黑袍军势力暴涨,更意味着他谭纶甫一上任,就遭遇了当头一棒,这对他个人威望,对清流在朝堂的布局,都是沉重的打击。
然而,谭纶毕竟是谭纶!
短暂的暴怒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帐内噤若寒蝉的诸将。
谭纶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贼寇猖獗,不过是疥癣之疾,癣疥不除,终成大患,本督......誓灭此獠!”
他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点,从县!
“传令,三军整备,粮秣齐集,三日之后,兵发从县!”
“从县?”
帐内一片哗然,宣府马芳、大同姜应熊、山西李辅国等几名总兵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惊愕和不解。
“督宪!”
宣府总兵马芳忍不住开口。
“贼寇新得河南府,兵锋正锐,我军......我军新败,士气受挫,当务之急,应是稳固防线,严防贼寇继续东进,或南下威胁开封,贸然......贸然去攻那偏远的从县......是否......是否过于冒险?”
“冒险?”
谭纶冷笑一声,目光如炬。
“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手指点向从县,条理清晰,语速极快。
“其一,贼之根基,......从县,保安,招地,此三县,乃阎逆起家之地,是其所谓分田免赋、蛊惑人心之始,更是其兵源、粮秣最稳定之来源,尤以从县为甚,此乃其命脉所在,如同蛇之七寸!”
“其二,民心所系,......从县乃阎逆新政样板,民心依附最深,若能雷霆一击,光复从县,焚其粮仓,毁其田亩,屠其骨干,则其新政谎言不攻自破,陕北、晋南依附之民心必散,根基动摇。”
“其三,断其链条,......从县一失,延按府与平阳府、河南府的联系便被拦腰斩断,三地贼寇首尾不能相顾,我军便可分而击之,先灭延按府老巢,再剿平阳、河南新贼!”
高拱点头,谭纶的看法与他昔日相当。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有力。
“此策,非本督首创,翰林侍读高拱,早已洞悉此中关键,曾向仇总督力陈此策,惜乎......未能施行,以致贼势坐大,贻害无穷!”
谭纶目光锐利地扫向一旁脸色难看的仇鸾。
“高侍读何在?”
高拱立刻出列。
“下官在!”
“高肃卿。”
谭纶沉声道。
“本督命你为前军赞画,随大同姜总兵部,统精兵一万五千,为先锋,直扑从县,务必......拔除此贼根基,你可敢担此重任?”
高拱眼中精光爆射,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他猛地抱拳。
“下官......万死不辞!”
“慢着。”
仇鸾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督宪,高侍读虽才识过人,然毕竟文官,未曾领兵,此等重任恐难胜任,依末将看......不如让姜总兵全权指挥,高侍读从旁协助即可,以免贻误军机。”
他看似为大局着想,实则......是忌惮高拱立功,更怕高拱在军中培植势力,谭纶眉头一皱,正要反驳。
高拱却抢先一步,冷冷道。
“侯爷多虑了,下官既为赞画,自当竭尽所能,辅佐姜总兵,绝不敢越俎代庖,贻误军机之责......下官......担不起!”
话已至此,谭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
“好,就依高侍读所言,姜总兵,高侍读,先锋重任,就交给你们了!”
“末将遵命!”
仇鸾心腹姜应熊和高拱齐声应道,但两人目光交汇时,却充满了无形的敌意和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