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城门紧闭,只开了一道侧门。
守门的兵丁裹着厚厚的棉袄,缩在避风的门洞里,对进出的百姓呼来喝去,肆意盘剥。
“站住,干什么的?”
歪戴帽子的兵丁拦住一个推着独轮车、装着几捆柴火的老农。
“军爷,老儿......进城卖点柴火......换......换点口粮......”
吴老汉哆哆嗦嗦。
“卖柴火?交税了吗?”
孙麻子一脚踹在独轮车上,“税?什......什么税?”
吴老汉懵了。
“入城税,柴火税,还有......看你这老东西不顺眼税。”
孙麻子狞笑着,伸手就去抢车上仅有的几个铜板。
“军爷,行行好,这是俺救命钱啊。”
吴老汉死死护住。
“滚开,老东西。”
孙麻子一把推开老汉,抢过铜板,还嫌不够,又抓起一捆柴火。
“这捆柴,抵税了。”
吴老汉瘫倒在地,老泪纵横,哭嚎着。
“天杀的,没活路了啊。”
旁边几个进城的百姓,敢怒不敢言,低着头匆匆走过。
一个黑袍军脚夫混在人群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另一边,城内一处不起眼的低矮茶馆,烟雾缭绕,人声嘈杂。
几个苦力、小贩缩在角落的桌子旁,就着劣质的茶水啃着冷硬的窝头。
“听说了吗?城西张员外家......又纳妾了,第八房,摆了三天的流水席,鸡鸭鱼肉......堆成山啊。”
车夫老马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愤懑。
“哼,他张扒皮,去年旱灾,放印子钱,逼死了多少户?,他家的粮仓......老鼠都比咱吃得好。”
挑夫王杠子恨恨道。
“还有府衙的周师爷。”
小贩李货郎接口。
“他小舅子开了个赌坊,专坑咱穷苦人,输了钱?拿地契,拿闺女抵,衙门口......就是他周家开的。”
“这世道......没法活了。”
老马长叹一声。
“听说......北边......平阳府那边......阎王爷......哦不......阎青天......专杀这些狗大户,分田地,免租子,咱要是能逃过去......”
“逃?往哪逃?”
王杠子苦笑,“城门看得死死的,路上......还有官兵设卡,抓流民充军,抓到了......就是送死的命。”
“**,逼急了,老子也反了。”
李货郎猛地一拍桌子,眼中凶光一闪。
“反正都是死,不如拉几个狗官垫背。”
“小声点。”
扮作商户的黑袍军凑过来,递过去一小碟花生米。
“几位老哥......消消气,这世道......唉,不过......听说那黑袍军......真有那么神?真分田?”
“神不神不知道。”
老马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
“但俺有个远房亲戚,从延绥逃荒过来的,他说......在保安县......亲眼见过,黑袍军进城,把欺压百姓的里长、保长、衙役......全砍了,脑袋挂城楼上,地......真分给没地的穷人种了,头一年......免租。”
“真的?”
黑袍军疤脸故作惊讶。
“千真万确。”
老马眼中闪过一丝向往。
“要是......要是黑袍军真能打过来......咱......咱就有救了。”
疤脸离开茶馆,转入一条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狭窄陋巷。
这里是府城最底层的贫民窟。
低矮的窝棚挤在一起,破败不堪。
寒风从缝隙中灌入,冻得人瑟瑟发抖。
角落里,蜷缩着几个冻僵的尸体,无人收殓。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堆里翻找着能吃的残渣。
穿着破棉袄的中年汉子蹲在一个窝棚门口,和一个病恹恹的老妇人低声交谈。
若是有黑袍军的人看到,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此人赫然是赵渀!
“孙婆婆......您儿子......还没消息?”
赵渀声音沙哑。
“没......没了......”
孙婆子浑浊的眼里流下泪。
“去年......被衙役抓去修河堤......累......累死在工地上......连......连尸首都没找回来......”
“那......您这日子......”
赵渀递过去半块杂粮饼。
“熬......熬一天是一天......”
孙婆子颤抖着接过饼,舍不得吃,揣进怀里。
“听说......北边......有活路?有个......阎青天?”
赵渀眼神微动,低声道。
“是......听说......是个好官......专为穷人做主......”
“好官......好官......”
孙婆子喃喃自语,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要是......要是他能来......就好了......老婆子......死也瞑目了......”
赵渀默默起身,看着这片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哭泣和咒骂,心中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他深知,河南这片土地,早已被朝廷的苛政、官吏的贪婪、豪强的盘剥、连年的水灾、旱灾、蝗灾,榨干了最后一丝生机,民怨......已如沸腾的油锅,只差......最后一把火!
深夜,府城外一处荒废的土地庙。赵渀借着微弱的油灯光,在破败的神像后,奋笔疾书。
“大人钧鉴,河南诸府如洛阳等地,灾情惨烈,民不聊生,官府盘剥无度,豪强横行无忌,流民遍地,饿殍载道,民怨沸腾,已达顶点。”
“百姓口中,皆念阎青天,盼黑袍如盼甘霖,属下已联络城中苦力头目、车行把头,小贩行首等数十人,皆对朝廷恨之入骨,或可为内应。”
“另,府衙小吏、守城兵丁等,亦有部分可收买,只需大人兵锋所指,此府城内,必起烽火,河南大地,处处干柴,一点火星,便可燎原,属下赵渀,顿首再拜。”
写完密报,赵渀小心地用油纸包好,塞入一节掏空的竹筒。
他走到庙外,对着夜空,发出低沉呼哨。
片刻,黑影如同狸猫般从黑暗中窜出,接过竹筒,无声地消失在茫茫雪夜中,向着平阳府方向疾驰而去。
风雪依旧,掩盖了大明的腐朽,也掩盖了希望。
但赵渀知道,他亲手点燃的星星之火,即将在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上,燃起焚天的烈焰。
只有亲眼见过,才知晓,越是富裕之地,看到的惨烈才越多。
河南......这座中原重镇,已然成为黑袍军棋盘上,一颗即将落下的、决定乾坤的关键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