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进大明,比考进大明容易 第209章:所谓对立

冰冷的雨水顺着明光铠的护颈缝隙钻进来,带来刺骨的寒意。

仇鸾站在帅台之上,雨水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对面壁垒上那如同鬼火般跳跃的点点篝火,更模糊不了那穿透雨幕、如同魔咒般反复撞击耳膜的嘶吼。

“黑袍天下!天必佑之!”

那声音,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仇鸾的心尖上。

耻辱。

他,咸宁侯仇鸾,天子亲信,严阁老义子,手握数万雄兵,本该是这场剿贼大戏里光芒万丈的主角。

明明是唾手可得的功劳,可现实呢?

鹰嘴崖的天崩地裂,吴堡的粮草焚尽、夜袭惨败,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抽得他头晕目眩。

如今,在这决定性的战场,他还没来得及挥出雷霆一击,竟又被这该死的雨,被这该死的天佑反贼的狂呼穿透耳膜!

阎赴,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区区七品知县出身的小贼,此刻竟像个高高在上的神棍,在壁垒后熬着羊汤,享受着士卒的狂热拥戴。

而他仇鸾,堂堂总督,却像个被耍弄的猴子,在冰冷的雨水中,听着自己的士兵窃窃私语,看着他们眼中那掩饰不住的惊疑和动摇。

阎赴,他怎么能?

他凭什么竟敢妄称天命!

这群逆贼公然挑战朝廷的奉天承运,要命的是,那些愚蠢的兵卒,那些本该是朝廷爪牙的丘八,竟然信了。

他们看着这场雨,听着那狂呼,眼神里的敬畏和动摇,仇鸾看得清清楚楚!

“妖言惑众!无耻之尤!”

他对着雨幕嘶吼,声音却连自己都觉得苍白干瘪。

他只能用最激烈的言辞去否定,去斥责,试图用雷霆之怒掩盖内心的虚弱和恐慌。

他知道,这斥责与其说是给敌人听的,不如说是给自己,给身边那些眼神闪烁的将领听的。

他必须证明自己还在掌控局面,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士气已挫,雨势正急,强行进攻只会是一场灾难!

“阎赴......”

仇鸾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诅咒,在他心底反复碾磨。

他比谁都明白,如今朝堂上暗流涌动,今**是高高在上的严阁老义子,明日可就说不准了。

帐内几名心腹将领亦是脸色铁青。

“大帅息怒!无非是一场雨!哪有什么天神庇佑!”

一位参将愤然道。

“这不过是那阎赴早知天象,或是侥幸蒙对,拿来蛊惑无知**、动摇我军心罢了。”

“不错。”

另一位游击将军咬牙切齿。

“定是他在延绥这些时日,摸清了这穷乡僻壤的天气,才将这伎俩用在此刻!”

他眼神阴鸷地扫过帐外滂沱雨幕。

“我军初至,立足未稳,士气正待提振,他却借这场雨散播流言,助长反贼气焰,更让士卒们心生惶恐!”

这才是仇鸾暴怒的根源。

他不在乎下雨,甚至雨天对他准备充分的官军影响未必比那些缺衣少粮的反贼大。

他在乎的是,明军挟大军压境之威而来,本该以雷霆之势碾压对手。

然而连日炮战未竟全功,那阎赴又突然偃旗息鼓,在营中大熬羊肉汤,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姿态。

这本身就传递出一种诡异的自信。

紧接着,他预言暴雨将至,还将其包装成神佑,这一下,明军尚未高涨的士气如同被扎破,而黑袍军那山呼海啸般的天必佑之则成了尖锐的钢针,狠狠刺入了己方士卒的心防。

这一刻,他闭上眼,脑海中想到之前所见的一幕幕。

明军大营,避雨的哨棚下。

七八个明军士卒挤在狭窄的棚子下,雨水沿着棚沿形成水帘。

冰冷的湿气让人直打哆嗦。空气中,除了土腥气,竟还隐隐飘来一丝对面黑袍军壁垒散逸的、**无比的羊肉汤香气。

几个年纪小的兵卒忍不住吞着口水,肚子咕噜噜叫出声。

“**,真香。”

一个瘦削的年轻兵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睛发直地望着吴堡方向。

“他们,他们在喝肉汤。”

“哼,喝吧,喝吧,喝下去好早点上路!”

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卒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但那骂声里,也藏着一丝难掩的艳羡和苦涩。

“一群反贼,倒比咱们这吃皇粮的还滋润!”

另一个面色蜡黄的老兵叹了口气,抱着膝盖。

“疤子哥,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看咱们吃的啥?”

他指了指棚角挂着的几个湿漉漉的破布口袋,里面是黢黑的糠窝头,硬的能砸死人。

“粮饷呢?说好的银子呢?层层克扣下来,发到手能换几升糙米?就靠这玩意儿塞肚子,还要跟那些凶的吃人的反贼拼命?这汤,闻闻都香啊。”

他眼神灰暗下去。

疤脸老卒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道。

“听说了吗?那个阎赴,贼首阎赴,原来不是一般人!”

“哦?咋回事?”

年轻兵卒好奇地问,其他人也竖起耳朵。

“听说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老爷!”

老卒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

“天子门生,金榜题名的人物,本该是咱大明朝的官,当咱的父母官,给咱做主的!”

“啊?进士老爷?那怎么反了?”

众人惊讶。

“据说就是因为长得丑。”

疤脸老卒语带愤懑和不平。

“就因为面相不好看,朝廷嫌他丢人,硬是不给名次,不授官,寒窗苦读十年,金榜题名了还给撵出来,搁谁谁不憋屈?”

“这不,把人逼急了,带着一身文曲星的气运反他**了,你们想想,他一个读书人,懂排兵布阵,会鼓捣火器,听说延绥那仗打得贼漂亮。”

“关键此人还懂星象,能算下雨,这不就是戏文里说的身负天命的主儿?”

老卒的声音里充满了野史传闻的夸张和底层人朴素的理解。

“真有这事?”

年轻兵卒听得心驰神往,又满是困惑。

“那这到底是老天爷帮谁啊?帮咱朝廷,还是帮他们?”

老卒迷茫地看着棚外无边的雨幕,听着对面若隐若现的狂热吼声,再想想自己这边冰冷的窝头和上官的怒骂。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一刻,雨声哗哗。

原本清晰的忠奸对立、官兵剿匪的信念,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肉汤香气,以及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落第状元造反的流言冲击下,开始变得模糊、动摇。

当最基本的肚子都填不饱,最基本的公平都得不到时,那高高在上的朝廷威严,又能剩下多少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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