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老铁匠正用力敲打着临时锻炉打出的粗糙火石铁片,碎片边缘狰狞如狼牙。
阎赴拿起一个半埋的陶罐,赵渀立即凑近。
“大人,您之前所说的土地雷,吾等已做好了,这东西铁匠们试过了,虽然是边军弄来的老旧火药火器配备,但威力极强!”
“此物外壳易碎,里面填的碎石铁屑,火燃飞溅,一炸开,百步之内,寸草不留,比那实心弹威风得多。”
阎赴眯着眼睛,满意点头,旋即目光落在吴堡之前。
此次首战,朝廷兵马必定会在边缘烽燧堡突进,吴堡之前,便是这片山岭峭壁。
老军户赵渀继续开口。
“贼兵若进沟,两侧山岭伏下这火龙,点火下去,山摇地动之下,定教他有来无回!”
“不止如此。”
阎赴声音冷冽如峡谷寒冰。
“这些雷......不止藏在脚下待炸。”
他指向鹰愁涧最陡峭、山势如同巨鹰俯喙的崖壁。
“老赵,你明日带一千精锐,打着我阎字大纛,就在那鹰喙崖岭上立住,要扎眼,要让所有贼人,隔着五里都看见你那杆黑旗飘扬。”
他指尖在地图上一划。
“从鹰愁涧正面过来,那崖壁是必经之地,官军步哨只要从沟底过来,抬头就见岭上大营旗帜。”
“仇鸾那草包,一心只想贪功,见了我的大纛,岂能不动心?”
“再加上他自以为大军压境,我军仓皇失措,必命麾下前来拔旗。”
阎赴眼底森冷。
“引爆点......就埋在那旗杆正下方的山腰缝隙里,碎石雷炸的是悬在他头顶的鹰喙崖壁。”
赵渀顺着阎赴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几丈高的巨大崖壁,岩石风化已久,早已裂开。
“炸山?”
老军户拳头猛然攥紧,兴奋咧嘴。
“够狠,大人放心!”
鹰愁涧前,明军营盘连绵不绝。
杏子堡大营中军帐内,仇鸾正因前锋数日哨探都未能抓到一个逆贼舌信而焦躁。
哨探副指挥孙彪猛地冲入大帐。
“报,督宪,大喜!”
仇鸾手中茶碗一顿。
“何事?”
孙彪喘着粗气,又难掩兴奋。
“前出鹰愁涧尖哨回报,在鹰愁涧东侧鹰喙岭上,发现大队黑袍军旗帜,打头的......赫然是阎字黑纛,贼军主帅就在岭上扎营!”
“阎赴?”
仇鸾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大炽,一把抓过孙彪臂膀。
“你看清了?鹰喙岭?”
“千真万确!”
孙彪言之凿凿。
“弟兄们潜行至沟底石炭营前哨看得真切!岭上营帐连绵,守卫森严,尤其那杆大纛......寨门下有一人虎背熊腰,身披黑甲,往来巡视,必是贼首之一,阎匪本人或在大营深处。”
“好!哈哈哈!天助我也!”
仇鸾仰天大笑,脸上因兴奋泛起战意。
“反贼,终于忍不住露头了,龟缩几日,原是在此设下营盘......可惜你太蠢,自露破绽!”
旁边心腹幕僚连忙上前低语。
“督宪,鹰喙岭地势险绝......恐有伏兵......”
“伏兵?”
仇鸾鼻孔里哼出冷笑,“他若有胆敢下山野战,何必龟缩于此?
鹰愁涧两侧山崖陡如刀劈,除却一条官道沟壑,何处能伏兵马?
便是伏了人,我大军一到,如同泰山压顶,他几千草寇如何自处?”
他来回踱步,眼中贪婪的光芒更盛。
“此必是阎匪眼看大军压境,军心浮动,又知扼守要冲无望,情急之下才出此昏招,意在立旗聚气,强撑人心,可惜啊可惜,终究是个蠢才!”
他一拳重重砸在帅案上。
“传令!命前哨石炭营主将雷虎点本部前军三千精兵,给你两营神机火铳,再加五门虎蹲炮,即刻出发!”
“明日日落之前,我要看到那杆阎字黑纛,**我中军营门之前!”
“末将遵命!”
数千精兵迅速点起,甲胄碰撞铿锵作响,在将官呼喝中如蚁群拥出营寨,朝着鹰愁涧那道如同裂谷的官道急扑。
雷虎骑着高头大马,目光贪婪地盯着硕大黑纛,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加官进爵的锦绣图卷。
与此同时,鹰喙岭上。
赵渀单手持刀,凝立在一块凸出的鹰嘴岩上,看着如同浊流般涌入谷底的滚滚官军烟尘,看着那条绵延数里的兵线,正狂卷着朝山脚下涌来,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浮出狰狞笑意。他回身怒吼。
“锣鼓号子敲起来,旗子给老子摇起来,要乱!要慌!要让下面的朝廷官兵觉得老子们怕了,想跑了!”
岭上破锣烂鼓顿时杂乱敲响。
黑纛下的黑袍军卒们轰然乱作一团,有人把旗帜拔起又慌忙插下,有人故意冲撞惊呼,旗帜东倒西歪,乍一看正是主将动摇、军无战心的溃散模样!
山下的雷虎看得分明,大喜过望。
“乌合之众已然丧胆,将士们!随我冲,踏平贼巢,擒杀贼首,夺旗者赏千金,升**!”
重赏之下,本就急功冒进的前锋步卒更是彻底疯狂,争先恐后沿着崎岖山道向着那面诱惑巨大的黑旗猛扑上去!
呼喝喊杀声如同沸水升腾,扑向半山腰。
数百名最先冲上来的官军前锋,红着眼挥舞着刀枪,直扑那孤零零插在崖壁土包上的黑色大纛,几个如狼似虎的悍卒更是已伸手拔住旗杆!
就在此时。
鹰愁涧峡谷两侧的高坡上,十几支紧盯着山下情状的火把骤然划出刺眼的轨迹。
引线被瞬间点燃。
细小又致命的燃烧声被喊杀淹没。
轰!
爆炸源头正在那旗杆拔出瞬间的凹陷点之下,埋藏的碎石雷几乎在同一时刻被同时引爆,炽亮的火球首先从岩缝里喷薄炸开。
崖壁骤然一震,然后便是在所有朝廷兵马骇然的目光中,悬垂的鹰喙岩体传来一声撕裂般的哀鸣。
岩体崩裂!
无数如同房屋大小的巨岩裹挟着千百万吨碎石泥土脱离山体。
碎石雷炸起的巨浪尚未落下,碎尖石片如同死神的镰刀呼啸着飞溅四射。
方圆百丈内,冲在最前拔旗的数十悍卒甚至连惨叫都未发出一声,瞬间被飞溅如暴雨的碎石铁片炸成了筛子。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那脱离了主体的巨量岩层轰然塌下,朝着狭窄的下方山道和正挤成一团奋力冲锋的数万官军,当头倾泻。
山道太窄,人群太密,速度太快。
“天崩了!”
绝望的嘶喊被湮没在更加恐怖的轰鸣中。
整片前军先锋队伍,整整三千能战之兵,瞬间折损前锋数百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