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进大明,比考进大明容易 第185章:资敌!

陕北来的少年商人走了。

彼时,宁波府周家别业松鹤堂最深处的暖阁,门窗紧闭,厚重的锦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与寒气。

案几上,三只打开的白瓷瓶散发的醉人气息,已然无声地渗透进每一寸空气,也缠绕在围坐其间的三位老者心头。

除主位上的周伯庸外,左右两侧分别是冯氏族长冯季安,郑氏族长郑元善。

他们手中皆持有一份清单。

九十石精米,活猪,铁锅,绳索针线,硝磺......周伯庸已将阎玄的来访、交易的实质以及西北延按府的背景和盘托出。

暖阁内一时沉寂,只有凝香露的馥郁和炭火的噼啪在空气中流动。

“黑袍军......阎赴......”

冯季安的手指在清单上精炼硫磺几个字上重重敲击了一下,打破了寂静。

他抬眼看向周伯庸,声音低沉却带着海风般的穿透力。

“沾上硝磺,一旦事泄,就是资敌的大逆之罪。”

郑元善捻着山羊胡,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

“冯兄所言不差,那小知县胆大包天,竟真敢在延按起事,如今更引得边军暗中资粮。”

“哼哼,朝廷那帮老爷们不是瞎子聋子,边军的小动作,真当上面毫不知情?”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浓浓的笑意。

“养寇自重!古已有之,本朝尤甚!”

“何止是边军养寇?”

周伯庸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将话题引向更深的水域。

“郑老提起朝廷......今日在座,皆非外人,老夫倒想问问,今上......又如何?”

他目光扫过冯、郑二人。

“诸位家中子弟或在市舶司,或在府衙县衙,或在南直隶、京师衙门里行走,这几年所受掣肘与‘提点’,只怕比往年加起来都多!”

“圣上......对东南海贸之利,是越来越眼红了!”

此言一出,冯季安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仿佛想起了极为不快之事。

郑元善则深深吸了口气,那凝香露的甜香似乎也变得有些刺鼻。

“几年前。”

冯季安眯着眼睛。

“朝廷派来个朱纨,总督浙江福建两地军务兼巡抚,何等权势?”

“此人刚愎自用,不知深浅,硬要捋顺什么法度,严查私港,欲彻底开海禁由朝廷专营,断我等生路。”

他声音压低,眼中寒光闪烁。

“若非东南齐心协力,逼的此人身后名裂,这东南的天,只怕早在三四年前就换了他皇帝的人来管了。”

郑元善冷笑连连。

“哼,死了个朱纨又如何?”

“皇帝想伸手东南的心,可曾死过?”

“这些年,中枢派来清理地方冗员、厘清赋税账册、督查市舶司榷税的钦差清流,还少吗?”

“虽说大多被我等或敷衍、或塞钱、或寻个错处参劾掉,可终究不胜其烦!”

“皇帝老子是看准了,东南这块肥肉,市舶司一旦真正开禁、纳入朝廷正朔管辖,我等世家百年经营的海上通衢,这泼天的财富,就得割一大块喂给他朱家的内库。”

暖阁内的空气陡然变得凝滞而炽热,充满了被压抑已久的愤懑。

皇帝对东南的觊觎,对海贸暴利的垂涎,如同悬在三家头顶的利剑,虽未落下,却寒芒摄人。

朱纨的前车之鉴固然令人快意,但也彻底暴露了皇帝试图削夺东南世家特权的决心。

皇帝近年来行事是越发肆无忌惮了。

“所以......”

周伯庸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冯、郑二人。

“边军养寇。”

“这法子不错!”

他意味深长地转头。

“阎赴此人,如今看来,倒是个妙人,其麾下黑袍军,非是寻常流寇!”

“能在延按府立住脚跟,暗合边军养寇之谋,更弄出此等暴利之物......其所图不小!而其锋芒所向,如今正对中枢!”

冯季安眉头紧锁。

“周老之意是......我们也学那山西豪强和边军?投喂这头北地之虎?”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那份清单上。

“可风险......”

“风险?”

郑元善突然冷笑一声,他那看似老迈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精明与冷漠。

“冯兄还看不明白?那山西佬、那贪鄙边将能养虎,我等为何不能?”

“我们给的是什么?粮食,铁锅,猪崽,火硝硫磺才多少?”

他声音低沉而清晰。

“而我等此举,一则换取了这暴利的凝香露渠道,二则,这阎赴,这把被他人磨砺的刀,砍的可是京城里的那把龙椅。”

“当今陛下对东南的虎视眈眈,尔等深有体会,若任由他整顿吏治、削平地方、重掌海贸之利,充实了内库,巩固了权柄,下一步是什么?刀斧早晚会落到我等头上。”

“搅吧,搅吧!能让嘉靖和他的朝堂焦头烂额,牵制其精力,损耗其威信和财力,甚至动摇其根基,这对我等东南,有百利而无一害。”

“最好是把陕西道,甚至把中原搅得天翻地覆,让皇帝老儿知道,再动东南,他的内库能支撑几时。”

“这天下......并非他一人能牢牢捏在手心!”

“养寇,不止在边军,亦可在我等一念之间。”

冯季安喃喃接口,眼中那一丝疑虑正被巨大的贪婪和算计所取代。

他豁然开朗,这哪里是资助反贼,分明是投下一枚棋子,驱虎吞狼。

朝廷疲弱,地方才能稳固!皇帝越头疼于内乱,就越没心思和力量对东南市舶司动手。

这买卖,值!

此乃借刀杀人之计,亦是釜底抽薪之策。

关键在于......这把刀,够不够硬,值不值得我们继续投注。

冯季安的眼神依旧锐利,说出了核心问题。

“周老,反贼开出的条件丰厚,首批物资我们三家凑一凑,九牛一毛,当是投石问路!”

“但后续若要有源源不断之物......这就不能只看这凝香露的香味了,要看那阎赴和他手下黑袍军的骨气和本事。”

周伯庸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光芒。

“冯兄所言极是,此乃头一次,亦是观风之验!”

他手指重重敲在桌案上,制定下无形的规矩!

“首批物资,即刻按量筹备,优先保证品质,万不可做手脚!务必如期、足额送达黑石渡口,显示我等诚意与能力!”

“但要告知那阎玄,所有物资交接,必须避人耳目,痕迹抹除干净!”

他目光转向西北方向,仿佛能看到那片寒冷土地上飘扬的黑色旗帜。

“接下来,朝廷围剿必至,若那阎赴仅仅是运气好的流寇头子,在真正朝廷强军面前不堪一击,顷刻覆灭......”

“那我们损失些物资,只当买那几十瓶凝香露,日后朝廷查问起来,推给手下不察,被流寇商贩欺骗。”

他的语调陡然转冷,带着一丝狞笑的期待。

“但......若那阎赴真是头有爪牙的猛虎,能抗住至少一轮朝廷重兵压境的围剿,不仅能抗住,更能打出威风,使其黑袍之名震动关中,那么......”

周伯庸与冯、郑二人视线再次交汇,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赤裸裸的、贪婪的火焰.“那么,这就不是一笔买卖了,而是一个能持续不断地给嘉靖皇帝抽血、挖墙脚的活宝库。”

“他强一分,皇帝就弱一分,皇帝越弱,就越不敢动我们东南的根本。”

“后续他所需要的铁料、船板、精铜、甚至......精炼火器所需之物,只要他有命来拿,有能耐消化,我们,就敢给。”

“哈哈哈!”

三位执掌江南财富与地下秩序的巨擘,第一次因为这来自西北苦寒之地的反贼而发出了心照不宣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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