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进大明,比考进大明容易 第180章:天下苦嘉靖久矣

“势均力敌……”

阎赴冷冷吐出这四个字。

“这才是他们要的聚宝盆!咱们……不是他们的眼中钉,是他们的摇钱树。”

“所以,那些个破铜烂铁……”

他语速放缓,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笃定和几乎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在咱们看来,是锈蚀的累赘,可在那些边镇将校眼里,是什么?”

阎赴伸出手指,在张炼面前空了的碗上方轻轻做了个涂抹的动作。

“是早就写在报销账册上的废铁!是已经核销过、报损过的东西。”

“库房里的账本上,它们早就烂光了,没了,被风雨蚀尽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明白了吗?它们从来就不存在!既不存在,它们流到哪里,是埋在了土里、落进了河里、熔化了铸成了民间的铜盆,还是……最终出现在我黑袍军手里,变成轰向朝廷钦差大军的铁火流星……谁查?谁敢去翻那本死账?”

“谁又愿意去翻?动了那本账,就是捅穿了九边军镇这几十年的窟窿眼!别说咱们黑袍军,就是京里的衮衮诸公,也未必想看到那个窟窿底下到底有多少烂泥臭虫!”

赵渀浑浊的喉咙深处发出低哑声,像是被无形的绳子骤然勒紧,那枯枝般的手死死抓住了自己破旧的皮袄。

兵部,粮道,军械……那些曾经熟悉无比、又恨之入骨的层层克扣与猫腻,那些写满风损,贼劫,不堪用的报废簿册……

一个巨大的、阴森的拼图在他脑海中被阎赴冰冷的言语一片片强行拼凑起来,显露出一个他隐约猜到却始终不敢深想的真相。

在这煌煌大明腐烂躯干的内部,他们黑袍军的存在,竟荒谬地成了滋养更深厚腐朽的养分!

烛火又是一阵无风自动的剧烈摇晃,昏暗的光影在三人脸上诡异地跳动。

边军居然真的来了。

三日后。

寒意未散的清晨,吱嘎作响的车轮碾过冻土。

阎赴远远看着,目光穿透稀薄的雾气,无声地锁住那条从阴霾中挣扎而出、渐渐清晰的骡马队伍。

队伍前方,并非边军兵将,而是张炼。

押车队伍的核心,赫然是一名身着半旧边军百户战袄的军官,钱鹏举。

他并未策马在前,而是大喇喇坐在一辆堆满箱子的骡车上,双脚离地,随着车辆的颠簸一晃一晃。

他下巴微扬,那张微胖的脸上混合着贪婪与一种刻意营造的、居高临下的倨傲。

“张先生,辛苦引路啊!”

钱鹏举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一股腔调,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他看着张炼,仿佛施与了天大恩惠。

“东西可都按谈好的给你拉来了!瞧瞧这分量!佛朗机炮!上好的火药!也就是我家将军体恤你们这些……呵呵,不易之辈!”

“换了旁人,谁敢接这烫手山芋?”

他故意顿了顿,语调里的倨傲如同冷水般泼下。

几辆盖着破烂油毡的大车哐啷啷推到近前。

钱鹏举朝着自己的手下不耐烦地挥挥手。

“愣着干什么?开眼啊!让张先生,还有后面那位阎……哦,阎青天?看看咱的诚意!”

他口中说着诚意,脸上却满是不耐烦。

油毡猛地被拉开,呛人的灰尘和浓重的铁锈腥气扑面。

依旧是锈蚀斑驳、近乎散架的红夷大炮残骸,成捆如同废铁的鸟铳,以及几箱子发黑结块、掺着大量不明杂质的劣质火药。

张炼冷着脸,快步上前,抓起一根鸟铳,用力一拉火绳,纹丝不动。

火门处厚厚的红锈像铁块一样结实,他随手又将另一支看起来略好的往下一顿,只听咔嚓一声,腐朽的木铳托应声断裂,枪管歪斜地掉在地上。

张炼骤然冷笑起来,眼眸锋锐。

“百户大人!”

“这就是你们口中上好的军械?”

“这铳管锈死成这样,连火绳都拉不开!这炮架子,朽得跟豆腐渣一样,怎么用?还有这火药!半斤盐砂半斤土!塞进铳里不是杀敌是自戕!”

钱鹏举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他非但没有丝毫尴尬或歉意,反而像是被逗乐了似的,咧开嘴,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

“张先生,这就急眼了?你也是个读书人,这就不懂了吧?什么叫上好的?”

他用手里的马鞭虚虚点了点那堆废铁。

“我告诉你,在朝廷的库册里,它们就是上好的,报损?报耗?那是兵部和咱们将爷该操心的事儿!你们能拿到手,就是天大的造化!”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冷眼看着。

这群泥腿子闹得欢实,动静越大,顶住朝廷官军的次数越多,他们九边将士在皇上面前,腰杆子才挺得直,才能理直气壮地说。

贼势汹汹,非我边军不可制也。

没几十个营的弟兄日夜防堵,早就打到大同、宣府了。

就这份功劳,就这份作用,值多少银子?

所以啊,这群泥腿子,多撑些时日,多闹腾两下,这叫各取所需!

“张先生,你是个聪明人,这笔帐,难道算不明白?还跟我在这儿掰扯什么锈啊霉的?”

不过张炼面色发青,到底是还要继续做生意,钱鹏举终于还是冷笑着。

彼时钱鹏举目光转向那堆废铁最深处,那里站着两名衣衫褴褛、神情惶恐,一看就不是普通兵卒的男人,缩在后面。

眼下被两个边军粗鲁地推搡过来。

“张先生,另外再送你个大礼!这俩是营里犯了点小错的匠户,手艺还马虎。你们这些铳炮要自己捣鼓,让他们修修补补,总能起点作用,不过,这价码嘛……”

他搓了搓手指,笑容变得无比贪婪。

“人,可不是那些报废的死物了,另算!”

一行人拉着空车,在钱鹏举夸张的笑声中扬长而去,重新没入浓雾。

张炼只冷冷看着,嗤笑一声。

这世道,是该造反了,早该造反了。

阎赴反而愈发冷静,踱到那堆冰冷的破铜烂铁前。

他凝视着锈蚀得严重的那尊炮。

崇祯……

左良玉……

王朴……

历史的画面不断在脑海回荡。

“聚宝盆?”

阎赴低声开口,面无表情。

“你们把我当成了摇钱树,我却要用这朽木,燃尽你们这腐烂的根基。”

他那冷峭、带着炽烈火焰的目光投向远方西北巍峨的边墙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