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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赴从亲兵手里接过个粗布包袱。
当啷啷,十几块碎银子滚落在石板上,有个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今早西巷当铺的赵掌柜投井了。”
阎赴用刀尖挑起一块最小的碎银。
“就为这银子,逼死一条人命。”
王狗剩突然疯狂磕头,石板被撞得咚咚响。
“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
“住口!”
阎赴一脚踹翻他。
“你勒索的时候,可曾想过黑袍军立的规矩?”
刀尖抵住他咽喉。
“可曾想过那些饿着肚子,还把最后一口粮送给你们的百姓?”
“可曾想过,你们他**原本过的是什么日子?”
“现在你们成了‘军爷’了?高高在上了?”
第三个犯人被押上来时,人群突然炸了锅。
这是个面白无须的汉子,黑袍早被扒了,露出里头绸缎质地的中衣。
“天胜军粮官周富贵!”
赵渀的声音里带着痛心。
“克扣阵亡弟兄抚恤银,倒卖军粮三十石!”
阎赴从怀里掏出一封家书。
信纸已经揉得发皱,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爷,抚恤银收到了。
“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阎赴把信纸甩在周富贵脸上。
“王老汉的孙女!”
“那个总把军粮分给袍泽的王老汉!”
他面无表情,拳头攥紧。
“他战死前还攥着半块饼,说要带给城外挨饿的娃娃......”
周富贵瘫在地上,绸缎中衣被汗水浸得透湿。
他当然记得王老汉,那个憨厚的河西村汉子,延按府内破城时替自己挡了好几刀。
最后押上来的是个满脸稚气的少年。
他囚衣上还别着朵野花,是今早路过的小姑娘硬塞给他的。
“亲兵营张小栓!”
赵渀念到这名字时,声音突然哑了,有些不忍。
“偷拿百姓鸡雏三只,拒付银钱还打伤老妇!”
被亲兵搀上来的老妪满脸是血,怀里却死死抱着只死透的母鸡。
老太太手足无措,哆嗦着嘴唇。
“大人......老身不是要讨债,是这鸡......这鸡要下蛋给孙儿治病啊......”
阎赴蹲下身,轻轻掰开老妇的手。
鸡脖子上清晰的掐痕,让他眼底愈发冷却。
“行刑!”
这两个字像炸雷般劈在所有人头顶。
他们本以为,只会仗责!
刘大勇突然嘶吼起来。
“阎赴!老子小庄的兄弟们跟你出生入死!你就为个娘们儿......”
钢刀划过半空。
一颗头颅飞出去,正好落在那寡妇脚边。
妇人吓得倒退两步,却又突然泣不成声。
第二个掉脑袋的是王狗剩。
刽子手刀法不太利索,砍到第三下才断气。
周富贵是吓瘫的。
当阎赴亲自执刀走来时,他裤裆已经湿透了。
“大人!我......我愿十倍赔偿......”
“像条汉子,给军中的兄弟们做个榜样!”
刀光闪过,头颅滚到文庙台阶下。
轮到张小栓时,少年已经哭晕过去。
人群彻底沸腾了。
不知谁先喊的阎青天,很快变成山呼海啸般的声浪。
几个穿长衫的秀才躲在人堆里,却也被这场景震得忘了摇扇子。
“都看清楚了吗?”
阎赴甩去刀上血珠,声音沙哑得不像活人。
“这就是黑袍军的规矩!”
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身上狰狞的伤痕。
“都记住,咱黑袍军,是百姓的队伍!”
这句话像火星子溅进油锅。
人群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有白发人哭黑发人的,有寡妇哭丈夫的,更多的是饿怕了的穷汉们,把脸埋在地上嚎啕。
这一刻,阎赴站在高台上,脚下是未干的血迹,身后是三百黑袍军,面前是无数双或敬畏、或怀疑、或期盼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抓起案上一块白面饼,高高举起。
“将士们!”
他的声音如雷炸响,这次不是对着百姓,而是对着黑袍军的将士们。
“你们想顿顿吃这个吗?!”
台下黑袍军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吼声。
“想!!”
阎赴猛地将饼子掰开,雪白的馍芯在阳光下刺眼。
“想顿顿有肉吗?!”
“想!!!”
“想你们的爹娘、妻儿,再也不用啃树皮、吃观音土吗?!”
“想!!!”
吼声如浪,震得城墙上的麻雀惊飞四散。
阎赴猛地将饼子摔在地上,一脚踩碎,怒吼道。
“那就对得起百姓!”
“你们别忘了自己的出身,别忘了黑袍军是谁的队伍,别变成自己和家人最畏惧,最厌恶的模样。”
“他们就是曾经的你们!”
阎赴伸手,指着面前的百姓,一群黑袍军看着这一幕,几乎在发抖。
是啊,那些瘦骨嶙峋的身影,那些畏惧茫然的眼睛,不就是曾经他们在从县的时候的模样吗!
高台上,阎赴猛地拔出刀,刀尖直指苍穹,寒光凛冽。
“今日我阎赴在此立誓,黑袍军若欺百姓,天诛地灭!若抢百姓,人神共戮!若负百姓。”
他刀锋一转,狠狠劈向木案。
“犹如此案!”
“咔嚓!”
木案应声裂成两半。
百姓们呆住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颤巍巍地擦了擦眼角,喃喃道。
“洪武爷年间......我爷爷说......也没见过这种人......”
旁边一个妇人抱着孩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当兵的......不抢我们......还给吃的......”
几个年轻后生互相推搡着,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阎大人!”
突然,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农挤出人群,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老汉......愿随黑袍!”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无数百姓跪了下去,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高呼阎青天。
阎赴站在血与光中,看着这一切,缓缓收刀入鞘。
暮色降临时,阎赴独自站在城垛上。
他望着迟迟不散的百姓,他们自发地点起灯笼,给枉死者照亮黄泉路。
夜风送来百姓零星的对话。
“比官府强......”
“我儿要是活着......”
“明日就去报名当兵......”
阎赴摩挲着那把刀。
他知道,民心这把火,今天才算真正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