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沉得像灌了铅,郑清和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手指反复摩挲着袖口,几次想开口问顾嘉月的伤势,可瞥见江陆离紧绷的侧脸,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直到顾嘉月的呼吸渐渐平稳,胸口起伏均匀了些,江陆离才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着青白。
他站起身,声音哑得像磨过砂。“郑大人,张将军留了一百士兵守着院子。我得出去一趟,今晚……麻烦你照看嘉月。”
郑清和抬眼,从他眼底的决绝里猜出了七八分,眉头拧成个疙瘩。“我劝你别轻举妄动。”
江陆离猛地转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狠劲。“等不了了。”
“这次要不是我来得巧,又撞上剿匪回来的张将军,嘉月……”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可郑清和能想到结果是什么。
“你放心,我有分寸。”他转身大步出了门。
夜色像泼翻的墨,将县城裹得严实。
江陆离循着暗卫留在墙角、树干上的细微记号,很快摸到城郊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外。
院墙爬满枯藤,门扉上的漆皮剥落大半,看着像荒了许久,可暗处藏着的气息却密得让人发紧。
暗卫正猫在老槐树后,见他过来,立刻躬身行礼,压低声音回报。“主子,我们追着那些刺客的踪迹到了这儿,刚才不知为何一下子涌入许多人,我正要回去向你汇报您就过来了。”
“嗯,知晓了。”
江陆离起身,暗卫首领以为他要直接冲进去,连忙劝阻道:“我们人少,硬闯怕是讨不到好。不如再等等?云州府的人手应该快到了。”
他是大乾的郡王爷,父亲是唯一的亲王,云州府是他的封地,调些人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这也是他之前并没有孤注一掷的去解决这些人的原因,毕竟他想求稳。
可他今晚发生的事,让他觉得不应该等下去了。
若是再浪费时间,还不知道这群人会作出什么来。等不及了。
“放心,我不会冲动。”他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像鹰隼似的盯着院角的阴影,“总得弄清楚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鬼。”
话音刚落,暗卫突然碰了碰他的胳膊,朝角门努了努嘴。“主子,有人进来了。”
江陆离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黑衣、戴斗笠的男人从角门闪了进去,身形利落得像只夜猫。
那背影……竟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两步,想看清斗笠下的脸,可刚走出半丈远,那黑衣人猛地回头!
一道寒光破空而来!
江陆离几乎是本能地侧身,飞镖擦着他的脸颊过去,“笃”地钉在身后的树干上,尾羽还在嗡嗡震颤。
暗卫瞬间绷紧了身子,手按在刀柄上,大气不敢出。
他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只待那黑衣人朝着院中的人发出示警他就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主子的安全。
可那黑衣人却没喊,甚至转身朝院外的荒地方向走去,步伐不紧不慢,倒像是在引路。
江陆离眯起眼,略一思忖,抬脚跟了上去。
“主子!”暗卫连忙拉住他,声音里带着急,“恐有诈!小心为上!”
“放心。”江陆离挣开他的手,指尖摸了摸怀里的三个霹雳弹,他也不是全无防备和后手。
那是叶允棠新制的霹雳弹。威力惊人,一颗就能炸翻一座院子。之前不用,是怕伤着自己人,现在?在这个坏人的老巢他无所畏惧。
“你们远远跟着,真有危险我能自救,不用管我。”
暗卫们没办法,只能散开隐在树后、草堆里,远远缀着。
黑衣人在离院子一公里外的歪脖子树下停了脚,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怀里抱着剑,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脸,可那姿态分明就是在等人。
江陆离在十米外站定,没多余的话,脚尖在地上一点,人已如箭般冲了过去,软剑“唰”地出鞘,直刺对方心口!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他说打就打,却也反应极快,侧身避开的同时长剑从怀中抽出,“锵”地架住软剑。
两柄剑撞在一起,火星溅在枯草上。
不过几个呼吸间,两人已过了七八招,剑风扫得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
最后江陆离虚晃一招,借着对方格挡的力道后退三步,稳稳站定,剑尖斜指地面。“你不是谢青云。”
黑衣人低笑一声,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与谢青云分毫不差的脸。
“我长这样。”他挑眉,语气里带着点嘲讽。“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江陆离盯着他的脸,眼神更沉了。
刚才打斗时他故意撕扯对方的衣领,就是想确认一件事。
谢青云在燕山时左锁骨处受了伤,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从没跟外人提过,后来伤势虽然好了,却留下一条跟蜈蚣一样的疤痕藏在衣领下。
可眼前这张脸的主人,锁骨处光洁一片。
“谢青云左锁骨有疤。”江陆离的声音冷得像冰。
黑衣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锁骨。“他这里……受了伤?”
江陆离没答,可那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黑衣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慢条斯理地将被扯乱的衣领系好,动作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一上来就扒我衣服。”
“你是谁?”江陆离的剑没收回。“为什么针对顾嘉月?你和谢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黑衣人靠回树上,一手把玩着剑柄,一手随意搭在膝头,姿态吊儿郎当的,倒不像刚打过一架。“你知道谢侯爷有几个儿子吗?”
这问题若是问旁人,怕是答不上来。
毕竟京中权贵多是三妻四妾,儿女成群。
可谢侯爷是个例外,后院只有发妻一人,成婚三十年,只生了一子两女,是京中少有的痴情种。
“世人只知侯府有嫡子谢青云,”黑衣人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凉。“却不知当年侯夫人生的是双胞胎。”
他顿了顿。“只是那双胞胎里的另一个,生下来就被算卦的说是不祥,说留着他整个侯府都会被拖进地狱。那些人怕死,就把那无辜的孩子丢去了乱葬岗,让他自生自灭。”
“也算他命大,被个路过的货郎捡了去。货郎养到他三岁染病死了。他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儿,在街头流浪,吃百家饭,挨百家打。后来遇着个道士,道士收养了他,却把他教成了只会杀人的工具。”
“再后来,那道士成了国师。他又把侯府那个金贵的嫡子收作徒弟,一个在明,风光霁月;一个在暗,替他淌血沾污。”
黑衣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却布满薄茧。
“那个当国师徒弟的,怕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影子,在暗处替他挡刀子,处理那些他不屑于沾的脏事。”
江陆离已经明白了这一切。“你是谢青云的双胞胎兄弟。”
这倒是一个他不曾知道的消息,看着那个在朝堂没有任何建树,只会靠着祖宗的封荫享福的谢侯爷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这不显而易见吗?”黑衣人摊了摊手,语气里没什么波澜,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这么一来,所有事都串起来了。
要杀顾嘉月的,根本不是谢青云,而是国师。
可他想不通,顾嘉月离开京都后就没回去过,一个在西南专心教书的姑娘,怎么就碍着国师了?
三番五次派人来杀,那不弄死不罢休的架势让人看了还以为这二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国师为什么非要杀顾姑娘?”
“听说啊,”黑衣人拖长了调子,像在讲笑话,“她是什么灭世妖星,只要她还活着,大乾早晚要亡在她手上。国师这才急着斩草除根呢。”
江陆离嗤笑一声,眼底满是不屑。
顾嘉月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
一个会为了学堂的孩子熬夜改卷子,会为了让农家女上学跟乡绅据理力争,会用自己的钱收留上千孤儿……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灭国妖星?
排除这个荒唐的理由,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
国师在撒谎。
他想借杀顾嘉月,达成某个见不得光的目的。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江陆离盯着他,“刚才在院子外你本可以喊人把我们一网打尽。”
黑衣人抬起头,斗笠下的目光忽然亮了亮,直直射向江陆离。“没人想当一辈子的刀。”
他站直身子,长剑归鞘,发出“咔”的轻响。“有兴趣合作吗?”
“我再给你个消息,”他忽然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不尽快回京,你可能……见不到老皇帝最后一面了。”
“国师给老皇帝炼的丹药里加了不少好东西。”他舔了舔唇角,好似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上的表情变得狠厉了一些。“这些日子老皇帝天天吃,如今啊怕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回,顶多是多活三五天,少活三五天的区别。”
说完他盯着江陆离的脸,想从那平静里找出点惊讶或急切,可江陆离眼底那片深潭依旧没起波澜。
黑衣人“啧”了一声,带着点嘲讽。“你们这些聪明人真是没劲。算计来算计去,最后往往算计到自己头上。”
“不过啊,”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凉,“那老头真要是倒了,我倒乐见其成。”
他往后退了半步,重新靠回树上,抬了抬下巴。“怎么样?我的提议,考虑得如何?跟我合作,我能给你些……意想不到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