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月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扬起下巴,望向空中的月亮。
今夜的月色不算太亮,一层薄云漫过月轮,把清辉筛得有些淡。院角栽种了许多花,晚风卷着花香拂过,带着夜晚特有的凉意。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眼神里说不清是怅然还是笃定。
“江山长,更深露重,早些歇息吧。”她的声音轻得像风,落在夜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飘忽。
心里有江陆离这个人吗?
顾嘉月凝神想了想,好像是有的。
只是这感情太复杂,缠缠绕绕的,说不清究竟是哪一种。
有点像她在现代时,收到早恋学生们情书里写的那种感情。词句生涩,满纸都是藏不住的欢喜与羞怯,懵懂又纯粹。
但又不全是那样。
孩子们的情书写得再热烈,也隔着层少年人的天真,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对江陆离欣赏大于爱慕。
说到底,顾嘉月就是个慕强的人。
江陆离的学识、见识、魄力,都透着让人信服的厚重。
他没经历过现代的知识爆炸,却凭着骨子里的敏锐,把学问嚼得透彻。无论聊起农桑还是典籍,他总能接得从容,说出来的话条理分明,句句都落在实处。
他也是强大的,武能策马护境,文能伏案安邦。
更难得的是他尊重女性,从没因她想让女子读书而说教,更不曾取笑过这份在旁人看来“出格”的心思。
偶尔去锦绣楼给女孩子们上课,他待她们与待男学生并无二致,讲解时耐心,提问时严谨,那份平等里藏着真正的通透。
除了嘴巴偶尔像淬了冰,说话不饶人,他好像真没什么显眼的缺点。
可是……
这真的是喜欢吗?
也许她喜欢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他身上有着她渴望拥有的特质,渴望拥有他的知识和智慧。
他浑身散发着光芒,激励你去变得更好,去相互成长和进步,慕强本身是你渴望跟他势均力敌的一同成长。
慕强从始至终都是对自己的期许,为了向上进步,为了变得更强大。
追逐光、成为光、超越光。
慕强的本质是成为、甚至是超越,而不是一直仰望。
所以顾嘉月对江陆离的感情并不纯粹,这也是她拒绝江陆离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自然是她真的没有打算在这大乾成亲生子的打算。
她有自己的使命。
让大乾的孩子们都能念书,把教育的根扎进这片土地里,这是她想拼尽全力去做的事。
她的沉默像块石头,压在空气里。
江陆离大约是懂了,刚才眼里的光亮暗下去些,随即又有些亮了起来。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她耳中。“真巧,我的理想和抱负与你一样。让大乾的每一个孩子都有书读,不光是我的理想,还是我作为大乾皇族的使命。”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做志同道合的战友吧。”他说这话时,语气里的怅然淡了,多了些笃定。
他真的觉得,这世上再没人能像顾嘉月这样,与他的想法贴得这么近。
思想合拍,连想走的路都重叠在一起。
若是他们能成为人生路上的伴侣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顾嘉月没再停留,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带上门,门闩落锁的声音在夜里格外轻。
而这一切,都被站在对面房间门后的郑清和听得一清二楚。
他原本已经抬起、即将推开门的手,缓缓垂了下去,指尖还带着点没来得及用力的僵硬。
他悄无声息地退回去,躺回床上,背脊挺得笔直,睁着眼望着帐顶的花纹,一夜未眠。
他好像没输,又好像输得彻底。
整个桃花村,甚至安南县,对顾嘉月有心思的男人不少。可他心里清楚,只有江陆离是真正能与他站在同一条线上的对手。
就像江陆离自己说的,他和顾嘉月太像了,连追求的目标都如出一辙。
刚才江陆离开口表达心意时,郑清和觉得自己像张被拉满的弓,浑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漏听一个字。
听到顾嘉月拒绝的那一刻,他心里是松了口气的,甚至偷偷攥紧了拳头,有那么点隐秘的欢喜。
可等听清拒绝的理由,那点欢喜瞬间就散了,像被冰水浇透,从头顶凉到脚底。
那些话不光拒绝了江陆离,更是把躲在门后的他也一并推开了。
她不会和任何男人发展情爱关系。
或者说,她不需要爱人,她需要的是战友。
能跟她并肩作战,为同一个理想、同一个抱负一起往前冲的同行人。
他不由得在心里问自己:这样的同行人,他能做吗?
能!怎么不能!
让大乾所有的孩子都有书读,哪止只有在学堂教书这一条路。
他是安南县的县令,守着一方百姓,不管是职责所在还是私心所向,这都是他想拼一辈子去做的事。
嘉月,这条路,你不是一个人,我愿意跟你一起走。
混乱的一夜过去,第二日朝阳照常从东边的山头爬上来,金色的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格子状的亮斑。
郑清和起得很早,收拾好行囊,想着趁天不热赶紧离开桃花村。
可他刚走到院门口,顾嘉月就从屋里出来了。
她手里还拿着那只蟑螂。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虫子好像又长大了些,甲壳在晨光下泛着油亮的光,看着比昨日更精神了。
……
这事实在莫名其妙。
“郑大人,”顾嘉月开口时,脸颊微微泛红,眼神有点闪躲,不像平时那般坦然。“最近我要带着学堂的孩子们准备乡试,课业忙得很。可我又担心家里人照顾不好我的宠物,想来想去能拜托的只有您了。”
她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的。
自己不是得寸进尺的性子,可谁让那系统总不按常理出牌,偏要发布跟郑清和有关的任务。
这次的第四个任务更过分,要求月儿和郑清和共处一室三天以上。
跟一只又大又精神的蟑螂在同一个房间待满三天……
换作谁都会做噩梦吧?
可她没别的办法。
别看月儿现在表面上精力十足,灵魂其实虚弱得很,根本经不起再一次的灵魂提取和植入。只能靠多吸取健康值来撑着。
这么一来,作为健康值来源的郑清和,也只能委屈一下了。
郑清和哪能看不出来她是在找借口?
求是学堂的学生虽多,可今年能参加乡试的,也就四个秀才夫子和顾宇川,总共五个人。
五个人备考,能忙到哪里去?
借口,都是借口,连找都找得不怎么像样。
他想拒绝,话都到了嘴边,可看着顾嘉月那带着点恳求的眼神,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吧。”他最终还是点了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我先养着,等你有空了,就尽快来接它回去。”
他想起昨日跟这只蟑螂相处的情景。
它虽然长得是恶心了点,但倒也算安分,自己爬来爬去能玩上一两个时辰,大约也不用太费心照顾。
“那就多谢郑大人了。”顾嘉月连忙道谢,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我这宠物身子弱,您可得好好待它。最好……最好放在您的卧室里,寸步不离地看着才好。”
放在卧室?
郑清和愣了一下。
他原本还想着带回县衙,交给府里的小厮照管。
罢了罢了。
大不了回去就给它打个结实的笼子,关在里面,眼不见为净。放卧室就放卧室吧。“我记住了,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它。”
“好,三日之后,我去接它回来。”顾嘉月点点头。
郑清和抱着装着蟑螂的木盒,终于得以离开。
江陆离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他穿着件月白长衫,晨光落在他肩上,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眼神平静得像没起波澜的水。
顾嘉月转头时撞见他的目光,心里莫名一慌。毕竟昨晚才拒绝了人家的告白,此刻再见面实在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倒是江陆离先开了口,语气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听不出丝毫异样。“走吧,你之前不是说今天要开教职工大会吗?”
“对对对,走,走吧。”顾嘉月连忙应声,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江陆离没提昨晚的事。他的表情如常,语气还是那副冷邦邦的样子,倒让她踏实了些。
其实昨晚回去后,她懊恼了好一阵子。
总觉得自己拒绝的方式太直接,万一惹得江陆离不快,以他的身份真要动些手脚自己根本扛不住。到时候连累了顾家和桃花村,还有学堂里那几百个孩子,可怎么好?
她纠结了半宿,想着今天见了面要不要道歉,该怎么道歉才得体。
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已大亮,郑清和都已经站在门外准备辞行了。
还好还好,大佬果然是大佬,心胸够宽,没把昨日被拒的事放在心上。
两人并肩走在去学堂的小路上。
路两旁的野草上还挂着露珠,被晨光映得亮晶晶的。
江陆离没再提昨晚的事,反而说起了县里新到的一批典籍,问她要不要借来给学堂添些藏书。
顾嘉月顺着他的话聊下去,起初的尴尬渐渐淡了,脚步也轻快了些。
等回过神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学堂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