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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来的小二正踮着脚往门板上贴“今日营业”的木牌,眼角余光瞥见自家掌柜赵德才跟那穿青布皂衣的衙役站在街角说了几句话。
那衙役不知道说了什么,赵德才的脸色就跟被泼了墨似的,由红转青,最后成了死灰,转身时肩膀都耷拉着,脚步沉得像灌了铅。
“掌柜的,掌柜的!”小二连忙扔下木牌跑过去,袖口蹭到门框上的灰也顾不上拍。“今儿个还开不开门营业啊?”
赵德才猛地回头,眉峰拧成个疙瘩,眼珠子瞪得快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唾沫星子溅了小二一脸:“开!怎么不开?不开门你喝西北风去?”
他说话时牙关咬得咯咯响,脖子上的青筋跳得跟蚯蚓似的。
话音未落,腰间那串铜钥匙“哐当”一声被扯下来,带着他手心里的汗甩在地上。
小二撇了撇嘴,蹲下去捡钥匙时后槽牙咬得死死的。
他盯着那枚被磨得发亮的铜钥匙,心里头的火直往上蹿。
西北风?
每个月就三百文工钱,寅时就得起来扫街,午时要应付那些挑三拣四的客人,戌时还得帮你搬半车面粉,把我当三头六臂的哪吒使。你倒好,算盘打得噼啪响,金银成箱成箱的往家里搬,还好意思问我喝什么?
他捏着钥匙站起来,指关节都泛了白。
我吃土行不行?
后院墙根下的黄土有的是,够我吃大半年了。
要不是旱灾,半个县城的铺子都关了门,寻个活计比登天还难,他早卷铺盖走人了。
小二一边在心里头把赵德才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一边嘀嘀咕咕地去卸门板,每块门板放下时都故意让它撞在门臼上,发出“咚”的闷响以此。
赵德才却没回头,径直往街尾走了。
一刻钟后,城南那座挂着“张府牌匾的宅子门口,赵德才的身影晃了出来。
“吱呀”一声,朱漆大门开了道缝,张县丞穿着件月白绸衫走出来,手里还捻着串紫檀木佛珠。
赵德才脸上的阴云瞬间散了,堆起满脸的褶子像朵晒干的菊花,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声音带着讨好。“县丞大人,县丞大人,留步啊!”
张县丞停下脚,眼皮抬了抬,看清人后慢悠悠地说:“哦,是赵掌柜。”
他说话时,佛珠在指间转得更快了些,好似有些不耐烦。
这些商人,太没有教养和规矩了一些。哪有大清早的就在人家门口堵着的?
赵德才赶紧拱手,腰弯得像只虾米。“大人,小的昨日得了幅古画,您也知道,我这双眼睛就是块木头那会欣赏这种雅致的东西?可又怕被人糊弄了,想请大人上门帮着瞧瞧。”
张县丞别的不爱,就爱琢磨那些古画。让他去断个案子,他能推三阻四;可要是说有画看,保管跑得比谁都快。
果然,张县丞的眼睛猛地亮了,瞳孔里像是落了两颗星子,捻着佛珠的手也停了。
但他很快皱起眉,喉结动了动,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摆了摆手。“改日吧,今日还有要事处理。”
赵德才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眨了眨眼,又往前凑了半步。“看幅画耽误不了多久,要不晚上小的备些薄酒,就等大人赏光?”
该死,这些当官的就是一头喂不饱的狼,平日里收了他那么多孝敬,如今有事相求却在这里推三阻四的。
张县丞还是摇头,绸衫的袖子被风吹得晃了晃。“不了,最近县城的灾民越来越多,粮仓那边还有一堆账没算清,实在抽不开身。”
他转身要走,脚刚抬起来又顿住了。
他藏在衣袖中的左手中多了两张银票。
不用看,用手**他的宽度就可以看出这是两百两的银票。
这赵德才平时里会来事,逢年过节总往他府里送些时新玩意儿,去年还送过一对玉如意。
今儿个大清早的,又是请安又是古画,准是有事求他。
新来的李县令是京里来的,眼皮子底下揉不得沙子,这一年来别说收东西,就是喝杯茶都得自己掏钱。
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手都快痒得长毛了,可谁也不敢伸手,生怕那年轻县令一句话,自己这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这样吧,”张县丞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你把画送到我府上,我抽空给你看看。”
赵德才这才松了口气,顾不上后背的衣衫都被汗湿透的感觉,连忙点头:“好好好,小的这就叫人送过去。”
收了钱和画,这是愿意帮忙的意思了。
他眼珠一转,往前又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县令大人从一个商人手里买了不少粮食,不知那位商人是从哪里来的?”
张县丞“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捻着佛珠说:“具体的不清楚。今儿一早突然有个商人找上门,跟县令在会客厅聊了一刻钟,就把买卖定了,我还没来得及去打听。”
原来是这事,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这赵德才早就打着将自己囤积的粮食卖给县衙的主意,虽然有他在中间周旋,但是县令大人还是觉得他要的价格太高了,一直没有松口。
如今被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商人截了胡,能开心才怪呢。
所以这才着急的上门打听消息。
赵德才的脸又沉了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强压着心里的火,又堆起笑。“那县丞可知他住在哪儿?您也知道,我们都是做粮食生意的,想跟他商量商量日后的营生。”
张县丞可不是什么好人,他跟那个卖粮食的人都不认识,自然不会帮忙隐瞒什么。再说这赵德才还挺会来事的,帮他一把也没什么。日后还需要他的孝敬呢。“这我也不清楚,不过可以帮你问问。”
“多谢县丞大人!”赵德才作揖时,腰弯得更低了。
看着张县丞的身影离开,他就冲墙根下招了招手。
一个穿着短打的小厮连忙跑过来,脑袋低得快碰到胸口。“老爷。”
“去南街找些能打的,敢下手的,今晚就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谁才是安南城的王!”
小厮跟了他五年,这种事做得熟门熟路,点头哈腰地应着,转身就往南街跑。
南街的墙根下常年蹲着些无业游民,那领头的刀疤脸跟赵德才打过好几次交道,只要给够钱,什么事都敢做。
下午的日头有些烈,晒得街道上的石板发烫,张县丞找人送来了消息。
李四九住在东街八十三好的那栋院子里。
他真要带着人上门呢,就看着一个男人,手中提着一些东西走进了斜对面的店铺。
那人穿着件蓝布长衫是个极好的料子,腰间佩戴的玉佩也是不错的玉料雕刻而成。
此人不简单,这是赵德才的第一反应。
可不管这人是谁,到了安南县的地界,他就得让他知道谁才是这里的老大。
他赵佳粮行的权威,是不允许任何人挑战的!
“赵掌柜,要教训的就是这小子?”刀疤脸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嘴里还嚼着根草茎,眼神在李四身上打了个转。
赵德才嘴角撇得老高:“不是教训,是直接打死!”
他说话时,牙齿咬得咯咯响。
“那现在动手?”
“动!怎么不动?”赵德才把茶碗往桌上一摔,瓷片溅得老高,“敢抢我的生意,我让他知道安南城的规矩!”
刀疤脸咧嘴一笑,露出颗黄牙。
赵掌柜给的钱足,不过是揍个人,这种事他们常干。
只要打得快,跑得利索,衙役根本抓不着。
就算运气背被逮着了,大不了关几天。
不过这次赵掌柜要求有些高了,“赵掌柜的,这教训一下和打死可不是一个价。”
赵德才看了他一眼。“放心,不缺你们这三瓜两枣。只要打死,一人五十两!”
五十两?那确实不少了。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可能一辈子都挣不到!
那些混混在赵掌柜的粮铺后院猫了一下午,直到日头西斜,李四才慢悠悠地从对面的铺子里出来。
“跟上。”刀疤脸低喝一声,几个人像影子似的跟了上去。
李四沿着街道往前走,脚步不紧不慢,手里还把玩着颗刚买的核桃,像是压根没察觉身后有人。
他拐进一条窄巷,巷子两边的墙皮都剥落了,墙角堆着些烂菜叶,空气中飘着股馊味。
走到巷子尽头,李四停下了。
前面是堵高墙,这竟是条死胡同。
“这小子,是老天爷都要他倒霉!”刀疤脸乐了,挥了挥手,“围住他,打完就跑!”
“听好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很低,“赵掌柜说了,谁下手狠,赏五十两!”
几个混混的眼睛瞬间亮了,呼吸都粗了几分。
“大哥放心,这事包在我们身上!”一个瘦高个搓着手,眼里闪着凶光。
十来个混混手里的木棍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们猛地大吼一声,像饿狼似的扑了上去。
可他们不知道,从他们跟上李四的那一刻起就被发现了。
李四故意把他们引到这偏僻的巷子里,就是为了省事。
身后的脚步声和棍棒挥舞的风声越来越近,李四缓缓停下脚步。
他慢慢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像寒冬里的冰碴子。
咔吧,咔吧。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三根木棍带着风声朝他头上砸来,李四不躲不闪,伸出双手稳稳地抓住了木棍。
那三个混混只觉得手腕一麻,手里的木棍就像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抽不回来。
嘿!
李四低喝一声,手腕猛地一拧,三根木棍“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他随手扔掉两根,手里留了一根,抡起来时带起呼呼的风声。
不过眨眼的工夫,巷子里就响起一片惨叫声。
那些混混一个个抱着胳膊或捂着腿躺在地上,疼得直打滚,嘴里“呜呜”地叫着,再也没了刚才的嚣张。
“壮士,壮士饶命啊!”刀疤脸趴在地上,额头上全是冷汗。
李四拎着木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