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时,已是傍晚。
湘西的天色阴沉得早,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混合着草木和泥土特有的气息,与干燥的北方截然不同。
宋南星刚打开手机,信号恢复的瞬间,裴烬的电话就迫不及待地打了进来。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才按下接听键。
“星星,怎么不让我陪你去?”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男人低沉又带着明显委屈的声音。
宋南星拖着行李箱,一边往外走,一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
“我就是来找桑芷的,你还记得吗?就是上次医术比赛认识的那个蛊族圣女。”
“我妈当年好像还给她们族里留下了其他东西,桑芷让我来看看。拿到东西我就回去,很快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裴烬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宋南星的心提了起来,生怕他不信。
片刻后。
“真的只是这样?”裴烬再次开口,语气里满是迟疑和不情愿的妥协。
“湘西那地方……我听说很神秘,也有些危险,你一个人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宋南星赶紧保证,声音里带上几分娇嗔,试图冲散他的疑虑。
“桑芷是圣女,有她照应我呢,没事的。我就是来拿个东西,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
裴烬叹了口气:“好吧,但你答应我,每天必须发消息报平安。”
“知道啦知道啦,保证每天准时给裴总汇报,行吧?”
宋南星笑着应承,心里却泛起细密的酸涩和愧疚。
“你在我这里永远是小孩。”
裴烬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几分宠溺和暧昧。
“早点回来,我会想你的。”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又轻又慢,像羽毛搔过心尖,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宋南星的脸颊微微发热,幸好他看不见。
“嗯……知道了。”
宋南星低声应道,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去。
两人又黏黏糊糊地说了几句,大多是裴烬不放心地各种叮嘱,从吃饭穿衣到住宿安全,事无巨细。
宋南星一一耐心应了,才终于哄得他挂断了电话。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宋南星脸上强撑着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站在原地,甩甩头,努力振作精神。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宋南星翻出通讯录,找到桑芷的号码拨了过去。
然而——
那头传来的却是冰冷的女声。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宋南星的心微微一沉。又试了几次,结果依旧。
幸好,她还记得上次分别时,桑芷特意写给她的地址。
百蛊宗在一个叫“月亮潭”的地方。
宋南星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她排队等来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进去。
“师傅,麻烦去月亮潭。”
话音落下,原本低头看手机的司机猛地抬起头来,从后视镜里诧异地打量了她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月亮潭?小姐,你去那儿干嘛?那地方很偏的嘞。”
“我去找人。麻烦您了。”宋南星冷静道。
下一秒,司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去不去,那地方太远了,而且路不好走,天都快黑了,回来拉不到客的。”
宋南星蹙眉,试着加价:“师傅,我赶时间,车费我可以多付一些。”
“不是钱的问题……”司机摆摆手,表情甚至有点讳莫如深的样子。
“那地方……唉,说不清。反正我们一般不怎么往那片跑,你赶紧下车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宋南星无奈,只好下了车。
她接连又问了几辆出租车,甚至尝试用打车软件,结果无一例外。
一听到“月亮潭”三个字,司机们的反应出奇地一致。
先是惊讶和打量,然后毫不犹豫的拒绝,眼神里都带着类似的忌惮和回避。
其中有人好心劝道:“姑娘,那地方邪性得很,没什么事最好别去。”
宋南星问他们为什么,却又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她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天色又暗了几分,路灯渐次亮起。
宋南星眸光坚定,心一横,拦下一辆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出租车。
不等对方开口,她直接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报出地址后,斩钉截铁地说。
“师傅,三倍车费,不,五倍,我必须去月亮潭附近。”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面色黝黑的男人,闻言明显犹豫了,眼神在宋南星坚决的脸和方向盘之间来回扫视,嘴唇嗫嚅着:“可是那地方……”
“十倍。”
宋南星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现在就预付一半。只要到附近就行。”
金钱的力量在此时显现无疑。
司机眼睛猛地一亮,脸上挣扎片刻,最终一咬牙,用力拍方向盘。
“行!妹子你坐稳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能送你到月亮潭外面一公里多的路口,再往里……我是不去的!给多少钱都不去!”
“可以。”宋南星松了口气,系上安全带。
车子终于发动,驶离了机场灯火通明的范围,一头扎进蜿蜒的山路里。
一个多小时后,车速慢了下来。
司机指着前方黑黢黢的路口,死活不肯再往前了。
“妹子,只能到这儿了。你顺着这条路往里走,大概一公里多就能看到个寨子模样的地方,就在半山腰上。”
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似乎对前方充满了恐惧。
宋南星没有为难对方,付了十倍车费。
司机接过钱,像躲什么似的,飞快地掉头,车子几乎是逃离般消失在来路上。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这里仿佛与世隔绝,空气比外面更湿冷,带着浓郁的草木腐烂和某种奇异花香混合的气息。
路很窄,仅容一人通过。
两旁是茂密的树林和高高的杂草,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
远处隐约有灯火,依稀勾勒出半山腰上错落吊脚楼的轮廓,那应该就是百蛊宗的所在地。
宋南星打开手机的电筒,深吸了一口气,拖着行李箱,沿着坑洼不平的小路向前走去。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山腰上的寨子轮廓越来越清晰。
就在她接近寨子入口时,旁边一棵巨大的古树后,突然无声无息地转出一道人影。
宋南星吓了一跳,猛地停住脚步,手电光下意识地扫了过去。
那是一个穿着深色民族服饰的男子,外面裹着件古朴的披风,领子竖得很高,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谁?”
男人的声音响起,嘶哑低沉。
“来这里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走!”
宋南星迅速镇定下来,眼前人的打扮,和桑芷当初有些相似,应该是她的族人。
“您好,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找百蛊宗圣女桑芷的,我是她的朋友,之前她邀请过我来的。”
听到“桑芷”的名字,那人明显顿了一下。
他看向宋南星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混合着惊讶、审视,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敌意?
男人沉默几秒,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生硬地甩下一句。
“你在这里等着,不许乱动,我去通报。”
说完,他立刻转身,脚步轻捷得近乎诡异,迅速消失在小路尽头。
宋南星站在原地,眼皮跳了跳,心中有些不安。
很快,寨子的方向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为首的是个大约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同样穿着民族服饰,但料子看起来更讲究。
他面容瘦削,眼神精明而沉稳,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抿着,显得有些严肃不苟言笑。
男人锐利的目光落在宋南星身上,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一番,才缓缓开口:
“这位姑娘,远道而来,辛苦了。我是宫承志,桑芷的舅舅,目前暂代宗内事务,听说你要找她?”
宋南星颔首,语气礼貌:“宫先生您好,我叫宋南星,我找桑芷有急事,不知她现在是否方便?”
宫承志眸光闪烁,欲言又止,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遗憾和为难。
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宋小姐风尘仆仆赶来,应该累了吧,先进去喝杯茶,慢慢说。”
宋南星跟着他们走进了寨门。
寨子里的吊脚楼依山而建,中间是石板铺就的小路,沿途能看到一些悬挂的奇特风铃和屋檐下晾晒的不知名草药。
空气中那种奇异的药草和香料混合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偶尔有窗户透出灯光,也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
但整个寨子依旧给人一种异常安静甚至压抑的感觉,缺乏寻常村寨的烟火热闹气。
她被引到一栋位置较高、看起来也更宽敞的吊脚楼里。
宫承志请她在火塘边的竹椅上坐下,有人默默端上来两杯热茶。
茶杯是粗陶的,里面的茶汤颜色很深,散发着一种宋南星从未闻过的、略带涩味的香气。
宫承志自己先端起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小口,然后才放下茶杯,目光重新看向宋南星。
“宋姑娘,你来得实在不巧,桑芷那丫头……前段时间修炼不慎,引动了本命蛊,遭到反噬。
她现在闭关静养,受不得半点打扰,更无法见客,恐怕……短时间内,都没办法和外人见面了。”
顿了顿,宫承志又继续说:
“你急着找她,究竟所为何事?如果信得过我,可以先对我说说。宗里的事务,眼下我或许还能代为拿个主意。”
说完,他抬起眼,精明的目光充满探究,牢牢锁定宋南星。
宋南星蹙眉,茶水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她眼底的疑虑。
宫承志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总觉得哪里透着古怪。
桑芷是圣女,按理说对蛊术的掌控应该极为纯熟,怎么会突然被反噬?
而且,她明明不久前还和自己通过电话,语气并无异常。
“那就麻烦宫先生了。”
宋南星点头应下,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我确实有急事找桑芷,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今晚能在寨子里借住一晚吗?”
宫承志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沉稳的模样。
“当然可以,远来是客,我们百蛊宗虽然偏僻,但待客之道还是懂的。”
他转头对身旁的年轻人吩咐了几句方言,那人立刻快步离开。
“我已经让人去准备客房了。”
宫承志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明天一早,我就去给桑芷传话。”
宋南星跟着宫承志走出吊脚楼,夜风拂过脸颊,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
寨子里安静得过分,只有零星几盏灯火在黑暗中摇曳。
她注意到,沿途经过的几户人家都门窗紧闭,连说话声都听不到,仿佛整个寨子的人都刻意保持着沉默。
更奇怪的是,在经过一处拐角时,她敏锐地察觉到有几道视线从暗处投来。
那不是普通的好奇打量,而是一种带着警惕甚至敌意的窥探。
“宫先生,寨子里的人似乎都很安静啊?”宋南星状似随意地问道。
宫承志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背对着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僵硬。
“哦,最近寨子里在举行祭祀活动,大家都比较……虔诚。”
“到了,这就是给你准备的客房。”
花落,他推开一栋独立小楼的门。
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但宋南星敏锐地注意到,窗户上钉着细密的木栅栏,门闩也是从外面才能锁上的设计。
这不像客房,更像是……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