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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蛮夷王帐之内,却亮如白昼。
数十个巨大的牛油火把,将整个帐篷照得通明,火焰跳跃间,将墙壁上悬挂的狼头、熊皮,映照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烤全羊的焦香,烈酒的醇厚,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
长条的木案从王帐中央一直延伸到门口,坐满了蛮夷的各级将领。
他们大多赤裸着上身,露出古铜色满是伤疤的肌肉,大口吃肉,大声说笑,场面粗犷而又热烈。
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些将领的座位,隐隐分成了两个阵营。
一方,是以主位上的拉图为首,他们神色倨傲,看向李季等人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敌意与轻蔑。
另一方,则是簇拥在温雅公主周围的一些老成持重的将领,他们大多神情凝重,眉头紧锁。
显然对今晚这场所谓的接风宴,充满了疑虑。
李季就坐在拉图的左手下方,这是最尊贵的客位。
他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与周围那些充满了野性气息的蛮夷将领,显得格格不入。
但他却神态自若,仿佛置身于江南的某个酒楼,悠闲地用筷子夹起一片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细细品尝着,还不时地点头赞叹。
黄蓉坐在他的身侧,一袭淡黄色的长裙,美得就像这蛮荒之地,突然盛开的一朵娇艳花朵。
她没有动筷,只是安静地为李季斟酒,一双明眸,却如雷达一般,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将他们的神情动作尽收眼底。
酒过三巡,气氛在酒精的催化下,愈发热烈。
主位上的拉图,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牛腿骨,他端起一个巨大的牛角杯,站了起来。
帐篷内的喧闹声,瞬间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今天,是**原的大喜日子!”
拉图的声音洪亮如钟,在王帐内回荡。
“我们的温雅公主,终于平安归来,这第一杯酒,我们敬公主!”
“敬公主!”
所有将领齐齐起身,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温雅也端起酒杯,对着众人示意了一下,浅尝辄止。
拉图的目光,随即转向了李季,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这第二杯酒,我们要敬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高举着牛角杯,对着李季。
“大乾的钦差,李季,李大人!”
“李大人不远万里,护送公主归来,这份情谊,我拉图记下了!”
“我拉图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道理!”
“来,李大人,我敬你一杯,干了这杯,咱们过去的那些小误会,就一笔勾销!”
他这番话说得是豪气干云,滴水不漏。
但黄蓉的眼神,却骤然一冷。
来了!
李季笑着站起身,端起面前的酒杯,对着拉图遥遥一敬。
“拉图将军客气了,护送公主,乃是奉我大乾皇帝之命,不敢居功。”
“倒是将军这般盛情,让本帅有些受宠若惊啊。”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口朝下,示意滴酒不剩。
拉图哈哈大笑,将牛角杯中的酒也喝干,显得极为满意。
然而,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时间里,拉图手下的那些将领,便如同走马灯一般,轮番上阵,一个个端着酒杯,用各种理由,变着法地向李季敬酒。
什么感谢你救了我们公主,什么佩服你的胆色,什么为我们草原和大乾的友谊干杯。
那架势,仿佛不是要与他和解,而是要将他直接灌死在这酒桌上。
张谦看得是心惊肉跳,几次想要起身替李季挡酒,都被黄蓉用眼神制止了。
因为她发现,李季自始至终,都面不改色。
他来者不拒,杯到酒干,谈笑风生间,已经喝下了不下二十杯烈酒。
可他眼神依旧清明,身形依旧挺拔,仿佛喝下去的不是能烧穿喉咙的草原烈酒,而是江南的清茶。
这一下,反倒是那些轮番上阵的蛮夷将领,一个个被灌得东倒西歪,面红耳赤。
拉图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这个看着文弱的小白脸,酒量竟然如此恐怖。
眼看灌酒不成,他对着角落里的铁木,使了个眼色。
铁木心领神会,立刻拍了拍手。
只见两名侍女,抬着一个被红布盖着的托盘,缓缓地走了上来。
铁木上前,一把揭开红布,露出一柄精致的白玉酒壶和三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
“各位,各位!”
铁木清了清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刚才喝的,都只是寻常的马奶酒,接下来,才是我们今晚的重头戏!”
他拿起那柄白玉酒壶,高高举起,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表情。
“此乃我族传承千年的雄鹰之血!”
“乃是用天山雪莲,配以百种珍奇药材,酿足十年方能成酒!”
“平日里,只有可汗和大祭司才有资格享用!”
“今日,将军为了感谢李钦差,特意拿出来,与大家共享!”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为拉图、温雅和李季,各自斟满了面前的琉璃杯。
酒液呈一种妖异的琥珀色,在灯火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但黄蓉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她看到,铁木在给李季斟酒时,那握着酒壶的手,拇指在壶口的一个不起眼的凸起上,轻轻地,按了一下。
那个动作,微小到了极致,若非她一直全神贯注,根本无法察明。
毒!
这酒里,绝对有毒!
黄蓉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藏在袖中的短剑,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整个王帐,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好戏,要上演了。
拉图端起酒杯,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李大人,此乃我族至高无上的荣耀。请!”
温雅也蹙起了秀眉,她虽然不知道酒里有毒,但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她端着酒杯,一时间有些迟疑。
李季看着面前那杯散发着异香的雄鹰之血,脸上,却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灿烂到极点的笑容。
他端起酒杯,站起身,却没有立刻去喝。
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目光最后落在了拉图的脸上,朗声笑道:“好酒,真是好酒!”
“如此好酒,代表了将军与我,代表了草原与大乾,最真挚的友谊!”
“如此深厚的情谊,若只是各自独饮,未免显得有些生分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迈开脚步,端着酒杯,走到了王帐的中央。
“在我们大乾,有一种最高的礼节,叫做交杯换盏。”
“只有最信任的兄弟,最亲密的战友,才会交换彼此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代表着,我将我的性命,托付于你,你也愿意将你的后背,交给我!”
他的声音,充满了磁性与感染力,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今日,我李季,有幸与拉图将军化干戈为玉帛!”
“我愿以此礼,与将军,结下永世之好!”
话音未落,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手中的那杯酒,径直递向了主位上的拉图!
“拉图将军!”
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请!”
“你我,换一杯,如何?”
轰!
整个王帐,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雷!
所有人都惊呆了!
拉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看着李季递到面前的那杯酒,那杯他亲眼看着铁木下了剧毒的酒,整个人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换酒?
他怎么敢?
他怎么会想到这一招?
这一刻,拉图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喝?喝下去,自己就是神仙难救!
不喝?喝,就等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这酒里有鬼!
承认了自己卑鄙无耻,要毒杀一个前来和谈的使者!
他草原第一勇士的威名,他主帅的威严,将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将成为整个草原的笑柄!
“怎么?”
李季的笑容,越发戏谑。
“堂堂草原第一勇士,拉图将军,莫非是信不过我李季?”
“还是说,将军你,不敢喝我这杯酒?”
那轻飘飘的语气,却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拉图的脸上。
“你!”
拉图的脸,从猪肝色涨成了酱紫色,他死死地瞪着李季,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为实质。
“李钦差真会开玩笑!”
他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我们草原,没有这个规矩。”
“没有规矩,现在就立一个!”
李季寸步不让,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审判的雷霆!
“还是说,在将军的眼里,所谓的友谊,所谓的荣耀,都只是个屁?”
“你只是想借着宴会的名义,行那龌龊的勾当?”
“拉图!”
一声清冷的娇喝,从一旁传来。
是温雅!
她猛地站起身,将自己面前那杯雄鹰之血,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啪!
琉璃杯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又决绝。
她那双碧蓝色的眸子里,此刻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犹豫,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愤怒。
“我竟不知,**原的待客之道,已经变得如此卑劣!”
她指着拉图,厉声喝道。
“你若还是个男人,就跟他换!”
温雅的爆发,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
被逼到绝境的拉图,终于彻底崩溃!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地掀翻了面前的长案!
“李季,你找死!”
他拔出战斧,状若疯魔,就要朝着李季当头劈下!
然而,已经晚了。
在他掀桌的瞬间,一直站在李季身后的两名御林军亲卫,如同鬼魅一般,一左一右,两柄雪亮的横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而李季,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状若疯癫的拉图,缓缓地,将手中那杯毒酒,倾倒在地。
酒液渗入地毯,发出一阵滋滋的轻响,冒起一缕微不可查的黑烟。
王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蛮夷将领,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真相,大白于天下。
拉图,这位不可一世的草原第一勇士,在这一刻,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李季随手将空了的琉璃杯,丢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也像是敲响了拉图**生涯的丧钟。
他拍了拍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唉,可惜了。”
“这么好的酒,怎么就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