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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露时,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鹅毛大雪倾泻而下。
风裹着雪粒子砸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声响,不过一个时辰光景,庭院里的积雪便又没过脚踝,木廊下的石阶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只消一脚踩上去,整个人都要往下陷半寸,积雪瞬间灌进靴筒,凉得人一哆嗦。
暖阁里却全然是另一番光景。
地龙烧得正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熏香,乔瑾裹着厚厚的锦被睡得正沉,额前的碎发被暖意烘得微微卷曲。
突然,她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时锦被滑落肩头,窗外的天光透过糊着云母纸的窗棂照进来,亮得有些晃眼。
她心头一紧,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扬声朝门外喊道:“绿萝!绿萝在哪儿?”
脚步声急促地由远及近,绿萝撩开棉帘快步进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绣完的帕子:“娘娘,您醒了?”
“快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乔瑾一边说着,一边慌忙去够床头的玉簪,指尖都有些发颤,“我竟睡过头了!”
绿萝连忙放下针线,走到窗边掀起一角棉帘望了望日头,又摸出怀表看了看,回道:“回小主,已经是巳时了。”
“巳时?!”乔瑾手里的玉簪“当啷”一声掉在妆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扶住梳妆台才稳住身子,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昨夜皇上歇在我这儿,没去翊坤宫,我今日还迟了请安……皇后娘娘素来最看重这些规矩,定然要把这笔账记在我头上了。”
说着,她便要起身下床,慌乱间连鞋都穿反了。
绿萝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笑着宽慰道:“小主莫急,您忘了?昨夜子时刚过就下起了大雪,风也刮得紧,内务府的人凌晨就来传了皇后娘**懿旨,说雪大路滑,各宫嫔妃今日不必前去请安,都在自己宫里歇着便是。”
乔瑾猛地顿住动作,怔怔地看着绿萝:“真的?”
见绿萝用力点头,她悬着的心才骤然落下,长长舒了口气,重新坐回床沿,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难怪我昨夜睡得迷迷糊糊时,总觉得窗外风声紧,还隐约透着点凉气,后来许是地龙烧得更旺了,又暖了回来,竟没多想。”
绿萝笑着帮她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可不是嘛,外面的雪下得正密呢,小厨房刚炖了驱寒的姜枣茶,我这就去给您端来。对了,小主要不要看看院子里的雪景?方才我路过回廊,见那几株红梅上落满了雪,红的白的衬在一起,好看得紧呢。”
乔瑾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点了点头:“好,等我洗漱完,便去廊下看看。这雪下得这样大,想来御花园的腊梅也该开得正好了,只是这路滑,怕是近几日都去不成了。”
“小主若是想看,奴婢稍后去问问内务府,能不能让人把御花园的腊梅折几枝送来插瓶?”绿萝贴心地问道。
乔瑾摇摇头:“不必了,折下来的花儿不经放。再说皇后娘娘既免了请安,我今日正好清净,就在宫里看看书、绣绣花也罢,免得出去又惹出什么是非来。”
心头的巨石彻底落地,乔瑾只觉得浑身的筋骨都松快下来,她重新躺回软绵的锦被里,头往绣着缠枝莲纹的枕头上一靠,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指尖不经意间扫过身侧的床榻,一片冰凉的触感传来——那里昨夜还躺着温热的身躯,此刻却只剩被褥的余痕。
她摩挲着微凉的锦缎,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慢悠悠开口:“对了,皇上今早是什么时候走的?”
绿萝正弯腰收拾着散落在妆台上的玉簪,闻言停下动作,歪着头仔细回想了片刻,才回道:“回小主,约莫是丑时末刻。当时外面的风雪正紧,周公公顶着一身雪急匆匆来的,在门外低声回禀说有紧急军务要奏,皇上听了便立刻起身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奴婢当时见皇上要走,本想轻声把您喊醒送送,可皇上摆了摆手,说您昨夜没睡好,让您多睡会儿,还特意嘱咐奴婢别惊动您呢。”
乔瑾握着锦被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如此。世人都羡慕帝王家,说当皇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谁又瞧见他这般辛苦?三更半夜的,外头又是风又是雪,一句紧急军务,就得立马起身处置,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安稳。”
绿萝听了,忍不住轻笑一声,走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小主说的是这个理。不过眼下也别想这些了,天都快晌午了,小主要不要起身洗漱?小厨房温着您爱吃的蟹粉小笼,还有刚熬好的冰糖雪梨粥,再不起,粥该凉透了。”
乔瑾揉了揉眼睛,从锦被里探出半张脸,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再躺会儿,这被窝暖乎乎的,实在不想动。”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慢慢坐了起来,伸手拢了拢散乱的鬓发。
绿萝见状,立刻会意地转身去外间吩咐宫女端热水进来,又拿着梳子回来候着:“那奴婢先给您梳个松快些的发髻,等洗漱完了,正好趁热用膳。对了,方才内务府的人来问,说小主宫里的炭快用完了,要不要再送些过来,奴婢已经让他们下午就送,您看还需要添些别的吗?”
乔瑾靠在梳妆台前,任由绿萝的梳子在发间穿梭,随口应道:“炭够了就行,别的也没什么缺的。对了,把窗棂上的棉帘掀开一角吧,我想看看外面的雪还下着没。”
绿萝依言走到窗边,轻轻掀开棉帘,一股清冷的空气夹杂着雪粒子的气息飘了进来。
她回头笑道:“还下着呢,不过比早上小多了,院子里的雪都快堆到廊沿了,等雪停了,让小太监们扫出一条路来,小主也能在院子里散散步。”
乔瑾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只见漫天的雪花慢悠悠地飘着,落在红梅上,落在青瓦上,整个院子白茫茫一片,安静得只剩下雪落的簌簌声。她嘴角弯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好啊,等雪停了,再让人把院子里的雪堆个雪人,也算添个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