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猎猎,诸怀王咽下最后一口气。自体内飘出无数乳白色真炁,像露珠一般散落在天地之中。
初冬季节,刺骨的寒意袭来,招摇山中万木飘摇,似乎在送诸怀王最后一程。
远处逃散的妖兵之中响起哭声。
喧泫轻轻抖动手中宝剑,任那野猪躯体砸在地上。
剧烈的空间震荡之后,发光的巨茧轰然崩碎。
通海满眼惊疑,脚步踉跄,胸前背后的华服之上,留下几道凄惨的刀口。他的眉目还是那般妖冶,只是凝固的嘴角在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压**内如火山爆发般的灵力,慢慢开口,“你这阵法,出自禁灵阵?那在广源城中搅风搞雨的,就是你?”
范子瑜却不答话,炎黄血勾起右手食指,轻轻晃动,意思不言自明。
通海剑眉慢慢竖起,双瞳向远方淡淡瞟了一眼,似乎对诸怀之死毫不动容。只是看向手执利剑的喧泫,噙着笑开口,“不知是哪位妖圣驾临招摇山,小圣通海在此见礼。”说话间,笑容绽放,融化冰雪。
范子瑜却根本不想给他这个机会,毫不犹豫地挥刀又上。这柄刀碧血斑斑,全是矿洞之内的石壁融合金铁精华所造,舞动之间如泣如诉,似有英魂悲歌。
通海身形如跳大神一般,左纵右跃姿态怪诞,却每每神出鬼没地躲开巨人机甲的刀光。此时的机甲已经并非初始时笨拙的姿态,一举一动之间甚是灵动,自有章法。
原来是范子瑜、萌萌和念虫之间已经织就一张信息网,彼此配合趋于默契,不断修正机甲的各项参数。目前已是人机合一。
可是就算如此,炎黄血也每每是从通海衣角滑过,而不能伤其分毫。
项羽眼神凝重,在他的视野里,通海在一秒之内竟作出十几个闪躲动作。他脚下踩着一种奇特韵律,似乎所有事情的发展本该如此,所有的攻击本就该落空。
这分理所当然,已有道韵法则。
远处喧泫眼神乍亮,大声问道,“对面可是白祖血脉?这是趋吉步?”
通海神态怡然,似乎对这些攻击毫不在意,悠然长吟:“掌御阴阳分祸福,威行天地定凶吉。正是白泽一脉通海王,正要请教?”
喧泫大笑道,“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乃是十里坡剑神喧泫,如今悟剑明道,正在挑战天下群雄。既然你已成圣,那正好来试试我的剑。”
说罢,竟将范、项二人视若无物,御剑而来。
项羽眉头一挑,不知道这妖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挺枪跃在空中,烛照八方。
喧泫没料到这个大个子人族竟敢阻拦自己,信手一剑挥去,却感到一股沛然巨力轰击在剑身上。锈剑中发出一声令人牙齿酸冷的咯吱声,喧泫人随剑走,被这一枪击飞。
然而项羽感受又不相同,枪身之上短短一瞬,竟被狠狠劈了一十三剑,每一剑都砍在自己旧力将断新力未生的节点。他噔噔蹬蹬狂退数步,内力翻涌,吐出一口血来。
短短数息,范项二人竟然双双落于下风。
通海大喜,朗声道,“喧圣,你我二人联手,把这两位人族天骄斩于此处可好?”
那边喧泫好不容易停下身形,狠狠瞪一眼项羽,大声答道,“不好,我这剑道传自人族。我曾立誓不以手中扣阙斩杀任何一人。等你们打完,我再来领教。”
说罢,竟自顾自走到赖斯身旁,翻出两人身上的乾坤袋,找寻起药石来。
这猫妖性情如他的剑法一般莫测,倒是让项羽生出一些欣赏。
通海王却倍感失望,像是被人背刺一般。他脸上再也没有那份气定神闲的样子,恶狠狠吐出长舌,吼道:“难道白祖圣令,你也敢不遵吗?”
喧泫头都不抬,昂然道,“若白祖在此,我便一剑问之,怕个鸟卵?不遵不遵。”
通海七窍生烟,没有料到竟然遇到这等脾性的猫妖。不过此刻正在激战中,不好发作,只好将这闷气憋在心里。
其实如今的局面,他也不敢再次尝试对方那诡异阵法的威能,只好借着祖传步法以退为进,寻找战机。
就在此时,却见项羽大踏步走到一猫一鼠跟前,收起手中烛照,从囊中掏出不少伤药,递给喧泫。喧泫本来戒备的眼神微微一晃,似乎看到当年教自己剑法的老人又在身前,怔怔接住项羽递过来的伤药。他只是微微晃眼,迅速恢复正常,居然没有怀疑这药性真假,直接灌入自己挚友口中。
然后,喧泫状若无事地低声开口,“这趋吉步,据说是感应对手心意作出反应。只要骗得了自己,就能骗过通海。他道行尚浅,这福祸之道根本不是他能掌握的。”
项羽闻言大喜,开口道,“在下人族项羽,不管阁下如何看,你这个朋友我倒是愿意交上一交。”说罢,也不等喧泫答复,自顾传音给教官。
范子瑜收到讯息,眼睛发亮,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抛出一个眼色,瞬间被萌萌接收。两人几乎不需要语言,直接完成了炎黄血的交接。
只听一声巨响,通海王猝不及防之下,竟被机甲狠狠一刀劈中顶冠,又一截鹿角被砍了下来。如今,他引以为豪的冠冕残缺不堪,更有几点鲜血沾在他白玉般的脸颊上,整个人再也不复起初的风流倜傥。
通海看到鹿角坠地,这才怪叫一声,似乎刚刚醒悟发生了什么,怒极吼道,“怎么会?你怎么可能破得了趋吉步?”
怪吼声中,却见一刀再次当头砍下。似乎有所察觉,他的步伐踉跄着向后飞跃,眼看要将将躲开这一刀。那刀光却在速度最快时陡然转向,横着划出,在通海腰腹间留下一道伤口。
正是炎黄血的主导权又从萌萌手中转回范子瑜造成的结果。心念如电,如果通海做不到跟随心念的程度,反而会被这趋吉步束缚住手脚。
通海痛呼一声,不明所以,眼中露出忌惮,毫不犹豫化作一只通体雪白的巨鹿。接着张嘴一吐,竟有七道火柱自地底喷出。
范子瑜猝不及防,被火柱蹭到,就被轻易困在柱中。四面都是熊熊燃烧的黑火,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高温转眼锁住炎黄血,肉眼可见的,躯体内部一块块灵气凝聚的灵晶被这妖火融化,如烛泪一般一滴一滴落下,成为这火柱的养分。只有那些留着同胞血迹的石块,在火焰中岿然不动。
项羽大吼一声,自几百米外一跃而来,手中烛照舞出一条火龙,直直撞向困住范子瑜的通天火柱。
妖鹿眼中露出异色,张嘴再吐,又是七道火柱拔地而起,把项羽和他打出的火龙都困在其中。接着,他扭头看向喧泫,露出一个警告的眼神。
喧泫冷笑一声,“这妖火之道,就是你的本源?可惜杂质未除,不解火中三昧。”
妖鹿闻言,双目凝重,不再去看喧泫妖圣,只是低声警告,“不关你的事,少管!”
这边项羽被困在火柱之中,只觉酷热,就连呼吸都被压在体内。可是自己内府之中那条刚被点亮双眼的火龙却在盘旋吟唱,露出急不可耐的神情。项羽若有所悟,不管不顾,深吸一口真气,使劲张嘴一吐。
无数内息从他躯体里,骨骼里,肌肉里,血液里喷涌而出,带着他的热血和斗志,带着他俾睨天下的傲气。那被命名为后天真炁的无匹内力催动着内府火龙,向着外界天地发出一声响亮龙吟。
声震四野,一条尺许长的迷你火龙甫一入世,就向着八荒宣告自己的到来。火龙双目炯炯,只是张嘴一吸,火柱之上的黑色烈火就被吞入腹中。仿佛无休无止的地火骤然消失,只在地面留下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那火龙身形不停,又扑向身边另一处火柱,与烛照火龙相汇。眨眼之间,烛照火龙也点亮双眸,散发出一模一样的威势。
通海心中警兆响起,妖躯一动,向着空中项羽狠狠一角撞去,想要攻敌必守之处,扼制这不知名火龙的吞噬。却见项羽虎目圆睁,大喝一声,“来得好。”手中烛照画出一个大圆,狠狠扫向妖鹿身躯。
妖鹿眼中精光四射,竟是以妖躯催动趋吉步。三纵两跃之间,如羚羊挂角,更似岩羊跳崖一般,轻巧躲开,无迹可寻。然后自上而下,继续撞击。
就在此时,却见空间震荡,那根困住炎黄血的熊熊天柱竟如琉璃一般片片碎裂。紧接着,一股奇妙的波动传来,山谷中尚存的十一道地火之柱纷纷凝结,然后碎裂一地。
炎黄血脱出牢笼,像是瘦了一圈,然后身上那些斑驳玄血,已然散发出有如实质的澎湃杀意。
得地火锻造,炎黄血终于大成。驾驶舱内的范子瑜闭着眼,双手在面前恣意挥舞,像个指挥家一般,将所有的妖火之柱轻松破解。
火柱中焚天的怒意被他驯服,化作一个个无声的音符,蕴**数不清的记忆碎片,唱出最后的挽歌。夫诸的绝望,还有另外两头妖鹿还在胎形就被吞噬的悲哀,如画卷一般铺陈在范子瑜眼前。
这一根根本源火柱,藏着关于通海所有的秘密。
原来如此,通海竟是早早被白泽选中的超雄,以斩三尸的方法为他铺建通天道途。而他的本源火焰,就是“三尸火”。这原本杀伤魂魄的绝强利器,可惜被夫诸以厄水所破坏。
不屈的夫诸在娘胎里就与通海战斗,最终唤醒九幽厄水成为助力。这才逼得白泽以六百年为局,杀他泄愤。自此通海勉强成圣,却再也无法完整具现三尸火的真味。
碎片轰然破裂,关于这火柱的神韵已被范子瑜完整破解,这才是“解离”真意。
通海不知发生何事,只觉心头狂跳,似乎所有隐秘被人看得一清二楚。他怪叫一声,弃项羽不顾,转身踩着云朵飞遁而去。可与此同时,不知藏在何处的那柄乳白色妖剑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机甲驾驶舱外,狠狠一剑刺向范子瑜。
这妖剑杀力非凡,轻松破开几道防御阵法,将灵气晶壁轻易粉碎,眼看要刺穿范子瑜的喉咙。
就在此时,如心有灵犀一般,两只手指轻轻捏住剑锋,这柄已至天阶道品的绝顶法剑就此不得寸进。
随着微不可查的轻轻颤抖,无数灵力妖力崩解成原始模样,而剑体之内所有的法则阵图也被一一剥离。这柄天阶至宝,就此化为灵气和一堆材料。
通海神识捕捉到这一画面,亡魂大冒,纵起遁逃神功,一闪而逝。
范子瑜却呆立在空中,任那些材料碎片跌落一地。好半晌,才陶醉般地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目,喜道:“这柄屠戮之剑,设计地好生巧妙。”就在这呼吸之间,这柄神秘妖剑的底层逻辑已被他破解。
项羽收起火龙,只觉体内真炁再次壮大,点头满意。
远处喧泫却站起身来,放心地讲赖斯身体放在身旁巨石一侧,拔出剑来,指向二人。眼中异瞳之中兴奋之色闪动,叫道,“两位人族英雄,能否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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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源城内,一道倩影自秦霜影洞府骤然闪现,手中紫色符箓化为飞灰。苏思若跌跌撞撞现出身形,扶住鼻子上的眼镜,惊慌四望。
秦霜影自洞外缓缓步入,看到她的样子,眉头微皱,“发生何事?”
苏思若扑到秦霜影身前,拉住师叔衣袖,惊呼,“师叔,黄昱通妖!”
秦霜影面色一变,拉住苏思若就要细细询问,却被这丫头扯住袖子。
“我们速去找师父,他...黄昱先我一步回来了。”
秦霜影大惊失色,不再追问细节,拉着她飞速闯入师兄洞府。
只见那崖壁最高的石室之内,齐云天皱着眉头,手里端着茶杯。眼前坐着两个客人,正是黄昱和黄天宇!
苏思若情急之下,就要喊出声。
却见黄昱转头看向她,嘿嘿一笑,率先开口,“回来得正好,我正与大长老协商婚事,正主就回来了。”
苏思若面色骤变,怒道:“妖人休要胡说,什么**婚事。师父!黄家通妖,证据确凿,待师兄和范客卿回来一问便知。”
黄昱哈哈大笑,竟是对此指控不管不顾。看向齐云天,气定神闲地问道,“大长老,如何?这笔迹可是苏东皇的?当年他与我定下这门亲事之后不久就死在贵观,如今这遗愿可能得到贵派支持?”
苏思若慌道:“什么笔迹?我父亲留下什么?”一闪身,出现在师父身侧。
齐云天一皱眉,伸手拉住徒弟,却将一封信笺送入师妹手中。苏思若挣脱师父手掌,转头就要跑向师叔身边看那信笺,却被师父闪电般拉住。
苏思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是怕我父亲留下你出卖朋友的证据吗?”
话音一落,齐云天秦霜影两人齐齐色变。黄昱抬头,眯眼微笑,身旁的黄天宇忽然抬起头来,满脸的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