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九章 不能跟外人说
自个儿这老脑筋，要不是受了这小子的启发，还在家守着那几亩薄田，哪能想到跑这么老远来卖菜挣钱。
他赶忙往前凑，不由分说地帮着马卓把肩上那死沉的麻袋卸下来搁在拖拉机斗里，还拍了拍。
“来来来，放这儿！”
马卓笑了笑，也没跟他假客气。
他顺手把拎着的那个黑塑料袋往前一递，塞进了赵老蔫手里。
“赵叔，这个您拿着。”
赵老蔫一愣，下意识掂了掂，挺沉，里面硬邦邦又软乎乎的，不知道是啥玩意儿。
“这是……”
“也没啥金贵东西。”
马卓凑近了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哥俩好的亲近劲儿：“今儿个沾您的光，省了老鼻子事儿了。”
“这是我刚才割肉的时候，顺手给您带的一斤后臀尖，外搭三斤猪下水，都是粗粗拾掇过的。”
“您拿回家，让婶子再收拾收拾，晚上熥壶老酒，正好当下酒菜！”
一斤肉！三斤下水！
赵老蔫提溜着那个沉甸甸的黑袋子，手腕子都开始发颤。
他赵老蔫，抠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村里人哪个不戳他脊梁骨？
嫌他小气，嫌他爱占便宜，嫌他眼里只有钱。
除了逢年过节走亲戚不得不捏着鼻子送点拿不出手的礼，他啥时候舍得在人情上花过一个子儿？
也因为这个，村里头真心跟他对付的人，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大伙儿面上打个哈哈，转过身就躲瘟神似的躲着他。
他也习惯了，觉得这样省心，主要是省钱。
可今天，马卓这小子不光借车给钱痛快，送那老贵的香蕉，现在，现在还主动塞给他这么多肉和下水！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自个儿在做梦？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乎气儿，猛地就撞上了赵老蔫的心口窝，冲得他鼻子发酸，老眼眶子一下子就湿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当牛做马，受人白眼，还是头一回尝到这种被人真心实意惦记着、不图回报地拿好东西往你手里塞的滋味。
这小子是真拿他当长辈敬着呢！
“这、这咋使得，马卓，这让叔咋好意思……”
赵老蔫激动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应该的，赵叔。”
马卓伸手在他胳膊上实在地拍了拍：“您就拿着吃，跟我还外道啥。”
他又凑到赵老蔫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嘱咐：“不过赵叔，这事儿您可得给我捂严实了，千万别对外人嚼舌根。”
“我给您这些东西，传出去招人眼红，指不定又惹出啥闲话来。”
“咱就自家关起门来，悄悄吃了它，啊？”
“诶！诶！叔晓得！叔省得！”
赵老蔫像是被人从梦里拍醒，赶紧把那黑袋子宝贝似的往自己带来的一个装着镰刀、锄头的破麻袋里头塞，一边塞一边连连点头，脸上又是激动又是郑重，跟接了啥秘密任务似的。
“放心！这事儿叔给你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谁问我我都说不知道！”
他这会儿对马卓是彻底服了，打心眼儿里服！
办事滴水不漏，还知道替别人着想！
跟着这样的人，往后指定亏不了！
东西都装利索了，天也不早了。
赵老蔫麻利地爬上车，发动起拖拉机，载着马卓和两人的战利品，突突突碾上了回村的土路。
回去的道上，赵老蔫的话匣子像是彻底关不住了。
也不知道是今天卖菜挣了钱心里美，还是被马卓那份实实在在的人情给焐热了心窝子，他一改往日那闷葫芦似的、只顾着吧嗒旱烟袋的样儿，变得格外能唠。
一会儿唾沫横飞地说今天市场上哪个卖葱的跟他抢地盘，结果被他几句话给怼跑了，一会儿又撇着嘴评论村东头老王家那婆娘忒厉害，把他家男人捏得死死的……
说的都是些鸡零狗碎、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啥条理，也没啥大道理，大多是他平时憋在心里头，没处说也没人搭理的牢骚和闲篇儿。
可今儿个，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肯听他唠叨的人，说得是兴高采烈，唾沫星子乱飞。
马卓坐在旁边，被拖拉机颠得五脏六腑都快挪位了，还得忍着赵老蔫时不时喷过来的烟油子味儿和唾沫星子，但他还是时不时“嗯”、“啊”、“是嘛”地应和几句。
当然，他自个儿心里也美滋滋的。
虽然花出去了小一百块，但手里还攥着五百多块现钱！这笔钱，足够他琢磨下一步的大事儿了！
他好像已经看见了，好日子正扒着门框，朝着他们娘仨招手呢。
拖拉机突突回了毛树根公社。
赵老蔫家在村西头，还得往里拐好几道弯，就先紧着把马卓送到了他家院门口。
天色擦黑了，落日的余光软绵绵地洒下来，给整个村子都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金色。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和泥土的腥甜味儿。
马卓跳下车，开始往院子里搬东西。
赵老蔫也熄了火，非要下来搭把手。
等把那沉重的粮食袋子和装着肉的黑塑料袋都搬进院子，赵老蔫又从自个儿车斗里拎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布袋，不由分说就往马卓怀里塞。
“马卓，这个拿着！”
马卓低头一看，袋子里是几个蔫了吧唧的萝卜，还有几颗叶子发黄的大白菜，一看就是赵老蔫今天没卖出去剩下的。
“赵叔，这可使不得！您留着自家吃吧！”
马卓赶紧往回推。
“拿着拿着！你小子跟叔外道啥！”
赵老蔫却瞪起了眼睛，犟得很，硬是把袋子塞到了马卓手里：“这都是自家地里长的，没上过化肥农药，吃着放心！”
“今儿卖剩下这点儿，拿回去也是喂猪，给你家添个菜！快拿着，不拿就是瞧不起叔！”
看赵老蔫态度坚决，脸上是那种少有的热情，马卓推不过，只好收下了。
“那……谢谢赵叔了！”
“这就对喽！”
赵老蔫这才满意地笑了，脸上泛着红光，跟喝了二两似的：“行了，天不早了，叔也得赶紧回去了！你婶子还等着我下锅呢！”
他摆摆手，重新爬上拖拉机，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