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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老夫看李蟠那小子,在死人堆里还敢往前冲,是块好料,才把他从新兵里提拔起来,手把手教他怎么打仗。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老夫还专门找了个识字的亲兵,教了他三年,才勉强能看懂军令。他们这些人,一辈子,除了这条命,和一身的力气,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军功爵位,是他们唯一能从泥坑里爬出来,活得像个人的路。”
王翦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光:“他们这些人,当年别说当工匠了,就算想去大户人家当个奴仆,人家都嫌他们出身低**。若是当年,他们不从军,想去当个工匠,学门手艺。你信不信,咸阳城里,没有一个工坊的师傅,会收他们当徒弟。”
扶苏闻言,默然无语。
王翦看着扶苏脸上变幻的神情,突然哈哈一笑,
“更何况,如今天下太平,仗,是越打越少了。北边的匈奴,南边的百越,看着声势浩大,但在我大秦的虎狼之师面前,又能撑得了几时?他们这些人,本就快没了晋升的指望,一个个卡在这爵位上,不上不下,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了。”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扶苏,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今日这一把火,正好把他们心里那堆干柴给点着了!”
扶苏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站起身,对着王翦深深一揖:“岳父大人教训的是,是扶苏,思虑不周了。”
他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写满了字的纸,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推到王翦面前。
“这并非是我的本意。”扶苏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已将给工匠的封赏之法,重新梳理了一遍。岳丈请看,此法,是否可行?”
王翦没有立刻去看,而是先深深地看了一眼扶苏。
眼前的年轻人,在经历了今日的巨大风波之后,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青涩的懊恼,但眼神中,却没了傍晚时的那份茫然与冲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冷静与思考。
这很好。
不怕犯错,就怕犯了错还不知道错在哪里。
王翦这才慢悠悠地拿起那卷纸,凑到烛火下,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
扶苏则在一旁,略带紧张地解释着,他的声音,比在渭水边时,沉稳了许多。
“岳丈,我之本意,并非要与军功争利,更不是要动摇国本。正如苏先生所言,不能在一条老路上硬挤,而是该在旁边,另开一条新路。”
“此策,我称之为‘工赏令’,与我大秦的军功爵制,并行不悖,互不干涉,凡大秦之匠人,无论出身,无论官属私籍,但凡有重大发明创造,利国利民者,皆可按此令封赏。”
王翦的手指,在“工赏令”三个字上,轻轻点了点,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工赏令’,不设二十级之爵,而是另立一套体系。共分五等,以作嘉奖。”扶苏的声音,清晰而有条理。
“第五等,为‘匠士’。凡工坊匠人,能改良现有工具,使其功效提升三成以上者,或提出可行之新法,经格物院评定,便可授予‘匠士’之称。赏,赐其户免除徭役,再赏钱五千,绢十匹。”
“第四等,为‘巧匠’。凡能独立研发出全新器物,如昔日之曲辕犁,能便利一县之农耕,或如今日之甲片,能增一军之防护者,经格物院与少府共同评定,便可授予‘巧匠’之称。赏,赐其月俸同‘大夫’,再赏钱十万,良田二十亩。”
“第三等,为‘工师’。凡所创之物,能惠及一郡,乃至天下,如造纸之术,能革新我大秦文书传递之法者,可称‘工师’。赏,赐其宅邸一座,仆役十人,月俸同‘五大夫’,再赏黄金百镒。其名,将刻于格物院‘功勋碑’之上,以传后世。”
扶苏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王翦的反应。
王翦依旧面无表情,但那捻着纸张边缘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扶苏继续说道:“第二等,为‘大工师’。凡所创之物,能颠覆一域之战法,或能开一国之财源,如今日之水力锻锤,能使我大秦军备产量倍增,或是能造出远航巨舶,开辟海上商路者,可称‘大工师’。月俸同‘中更’,其功绩,将由太史令著述,载入史册。”
“至于第一等……”扶苏深吸一口气,“我称之为‘圣工’。若有人,能探究雷火之力,造出如苏先生口中那般,能开山裂石,一击可使城墙崩塌的‘神器’,或是能解万民之疾苦,此等功绩,可称‘圣工’。月俸同‘大上造’,食邑千户!”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只有烛火,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将翁婿二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它完美地绕开了军功爵位那套森严的等级,却又提供了一套同样**,甚至在某些方面更为丰厚的奖励。军功爵,更多的是**地位和社会身份的象征。而这份工赏令,则更侧重于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和个人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