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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只能报以苦笑:“是小婿鲁莽了。”
“鲁莽?这倒未必。”王翦呷了口茶,将滚烫的茶水在口中含了片刻,才缓缓咽下,仿佛在品味什么佳酿,“你这一下,让老夫也看看,这几年没怎么管事,军中这些小子,都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呷了一口茶,咂了咂嘴,似乎心情不错,竟还有兴致点评起来。
“就说刚才门外那个李蟠,这小子,是员猛将,打起仗来,悍不畏死,最喜冲锋陷阵。当年在邯郸城下,就是他第一个带人爬上城头。若论先锋,军中少有能及者。但他的毛病,也和他的优点一样要命。”
王翦的手指在桌上重重一点。
“他有勇无谋,眼里只有敌人,没有自己的袍泽。让他带一屯人冲锋,回来能剩下一半,就算是他祖上积德。而且,此人贪功,杀良冒功的事,没少干。老夫当年就为这事,抽过他二十鞭子。这种人,只能当刀使,绝不能让他握刀柄。”
“还有那个赵歇,”王翦又画了一个圈,“他和李蟠,就是两个极端。这人心思缜密,尤擅土木营造。当年攻楚,在郢都城外挖地道,就是他的主意。一夜之间,几乎把城墙根给掏空了。让他领一营工兵,他能给你把一座山都给移平了。可你让他带兵打仗,临阵决断,他又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十成的机会,能被他拖成五成。守城、辎重、工程,是把好手。让他独领一军,必败无疑。”
王翦的点评,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每一个人的优劣、秉性,都剖析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能随口说出某次战役中,某人犯下的某个错误,或是立下的某个奇功。那些在史书上只是一行字的战役,在他口中,却是由一个个鲜活、立体,有着种种缺陷和优点的人,共同组成的。
“还有最早来的那个……”王岔着眼想了想,“哦,司马昂。这小子,算是这群人里,最有出息的一个。治军严谨,赏罚分明,颇有几分老夫当年的风范。可惜啊……”
王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扶苏忍不住问道。
“可惜他太方正了,眼里揉不得沙子。水至清则无鱼,他手下的军官,有一半都怕他。这样的人,能为良将,却难为元帅。因为他不懂得,有时候,用人,用的就是人的那些毛病。”王翦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用李蟠的悍不畏死,就得容忍他的伤亡。用赵歇的细致,就得忍受他的迟缓。你不能指望一头牛,既能耕地,又能赛马。”
一番话说完,王翦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扶苏,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刚刚学会走路,却总想跑的孩子。
老将军放下茶杯,悠悠地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其实,也不怪他们这么急,这么慌。”
他看着扶苏,缓缓说道:“李蟠的父亲,是当年修郑国渠时累死的刑徒。他从小在军营里当奴隶,靠着一股狠劲,拿命换功劳,才爬到今天的位置。”
“赵歇,本是关中一猎户,其父早亡,母亲改嫁,他十三岁便独自上山打猎为生,因与邻村争夺猎场,打断了人家的腿,被判为隶臣。若非从军,他这辈子,就是个在工地上搬石头的命。”
“司马昂好一些,本是关中一个老农的儿子,家里穷得叮当响,兄弟五个,一条裤子轮流穿。若不是从了军,怕是早就饿死了。”
王翦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