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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山间小径隐没在浓雾之中。
萧玉归前方是点着火折子开路的见月,身后则是提着裙裾小心翼翼的萧玉真,她紧紧地拉着姐姐的手,在后面是提着灯笼的刘妈妈。
萧玉归目光警觉地扫视着四周,“再走半里,就能看到见深的马车了。”她声音极低。
玉真只微微颔首,背后寻影寺的云水寮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她走得却毫不迟疑。
小径越来越窄,杂草丛生,偶有夜虫振翅的声响。
“等等。”萧玉真忽而拉紧了姐姐的手腕,侧耳倾听,眉头微皱。
她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或许是寺中僧人发现了火势,正四处奔走救火。
“把火灭了,我们绕过去。”她当机立断,拽着萧玉归往密林一闪,刘妈妈则由见月带上来。
她们贴着树干,等那阵脚步声远去,才重新回到小路上。
见月复而吹亮了火折子,意外地看了眼玉真冷静的脸。
“你倒是机敏。”见她不再是畏畏缩缩躲在自己身后需要保护的模样,萧玉归语气里带着几分欣赏与欣慰,“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萧玉真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脚下加快了脚步。
她的心跳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平稳,但此刻,她只能向前。
终于,小径尽头出现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帘低垂,车辕上坐着一个戴着斗笠叼着狗尾巴草的男子,正是见深。
看到了见深的身影,玉归反而停了下来。
众人也跟着纷纷停下脚步。
“玉真,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她从怀中掏出那方帕子,郑重其事地递到玉真手上。
绵滑的触感一碰便知这是珍贵料子,刘妈妈将灯笼举起,方便玉真打开来看。
“这是……绣了条咸鱼?”玉真迟疑道。
“……”
“玉归小姐的手艺果然是栩栩如生!”刘妈妈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是一顿附和,“这鱼尾还翘着,定是条被晒干了的咸鱼!”
“……”玉归尴尬地看向地面,“这是舟。”
“粥?”玉真的双眼透露着不解但试图理解的清澈,“咸鱼粥?”
“孤……舟。”
“啊……啊!舟啊!我最喜欢舟了!这个舟……这个舟……”玉真再看了眼帕子,“这个舟,可太舟了。”
见月在一旁没憋住也笑了出来。
“绣得有那么不像吗?”玉归挠了挠头。
“挺像的啊,挺像的!姐姐,我知道,你绣此山间孤舟,是想提醒我,以后的路要靠自己走了,对吗?”
玉归摇了摇头,她拉着玉真的手指抚上孤舟一旁几乎和帕子同色所以难以看出的丝线缝制的“自渡”二字。
“我想说的是,人生何人不孤舟?唯有自渡,才是唯一的出路。你看那船上的桨,只要桨在自己手里,江河便不是天堑,而是广阔前路。”
玉归鲜少这样一本正经,三言两语,又将刚哭完的玉真说得潸然泪下。
她下意识想用手里帕子揩泪,又忽而想起这是姐姐送的礼物,复而放下。
指下一动,却发觉这帕子和寻常帕子不同,好像更厚一些,中间似乎比四边更厚,揉搓一下,还有一阵纸张窸窣的声音。
“这是……”
萧玉归哭得差点忘了说这事,她抹了把泪痕,道:“这是四姑母回信时给的一百两银票,说给你做盘缠使,这钱你别动,你的盘缠我都给你装好了,够你花几十年的,就在马车上给你备着,四姑母这钱我便把它缝在了帕子里,出门在外,给你做个应急使。”
玉真再难忍住,一把抱住了萧玉归,无声痛哭着。
刘妈妈在一旁看了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哭了一场,二人整理好情绪向外继续走去,玉归仍在继续说:“这料子名为裁云锦,你瞧天上的云。”
玉真泪眼望天。
“世人总说女子如云飘零,可依我看,云在天上,原是无根之物随处飘摇,却偏能聚雨成河,遮天蔽日。”
她拍了拍玉真的手,“所以,你此去,要做自己的根基。”
玉真与姐姐四目相对,用力点了点头。
见深见众人半天不走,等得要急死了又不敢去催,终于过来了,他立刻跳下车,低声道:“参见王妃。请表小姐快上车吧,天亮之前务必要赶到渡口。”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玉真最后再紧了紧玉归的手,由衷说了句“姐姐,谢谢你。”
玉归哭得说不出话,只哽咽摇头。
“到了边城,记得给我来信,有任何事一定要告诉我,姐姐永远是你的后路。”最后一抱,玉归久久不愿松手,“边城守将迟玦是迟琰的大姐,你去了边城,见深会带你去见她,有她护着你和四姑母,我也放心。”
她不舍地拍了拍妹妹的背,终于松开,“去吧。”
玉真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刘妈妈紧随其后。
马车微微晃动,卷起一阵尘嚣而去。
玉真探出窗外的泪眼,变成了玉归送给她的那副手帕在风中摇曳,最终消失不见。
“走吧,小姐。”见月搀扶着不肯离去的玉归,提醒道,“我们还有出戏要演呢。”
她这一语提醒了萧玉归,做戏要做全套,既然做出了玉真被火烧死的假象,她这个做姐姐的就不能不演一场伤心欲绝。
好在她此刻正是悲痛,倒也不算难事。
原路返回到寺中,火光已逐渐熄灭,烧得并不大,恰好只烧了几间云水寮。
见萧玉归过来,新继任的方丈立马冲上来嘘寒问暖,好似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
生怕贵人蒙难,他这新方丈的位子还没坐热两天,就得连脑袋都搬家。
“本宫无碍,恰好我的侍女陪我散步,倒是幸免于难。只是我妹妹呢?见我妹妹了吗?”萧玉归脸上挂着慌乱之色,急向废墟走去。
“哎哎哎!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新方丈追上来拦她,支支吾吾。
“我妹妹呢?我妹妹呢!?”
“请,请您节哀……令妹,令妹怕是……”新方丈面露难色,但一想起那副焦黑的女尸不是王妃,他心里就缓了大半节儿气。
“你胡说!”她怒目而斥,下一秒却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儿哭不出来。
就在她忧心将要演不下去之际,迟琰的出现解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