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988:爱人难寻 第61章 磷火似的幽光

李冰踩着田埂上的盐霜进祠堂时,青石板上还结着昨夜的冰花。

他羊皮袄下摆沾着冻硬的泥块,走起路来哗啦响,倒像是当年杜倩嫁妆里那串铜风铃在晃。

“冰娃子见过世面。”

李大扁担的铜烟锅戳在盐碱地示意图上,把“pH值9.8”的标注烫出个焦洞:

“说说这白茫茫的鬼地界。”

他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函授大学的土壤学教材,书页边卷得像腌坏的咸菜帮子。

李冰摘下狗皮手套,露出虎口处结痂的冻疮——那是上个月在省农科院试验田挖排水沟落下的。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广口瓶,倒出几粒裹着蓝膜的种子:

“耐盐碱的转基因甜高粱,亩产青贮料够三头牛过冬。”

祠堂梁上突然掉下块碱壳,正砸在功德碑的“学大寨”字样上。

会计吴老蔫的算盘珠卡在碱土里,劈啪声活像杜倩犯咳疾时的喘气。

他混浊的眼珠盯着李冰掏出的PH试纸:

“洋玩意儿能比得过老祖宗的淤田法?”

“黄河故道的淤泥含腐殖酸。”

李冰突然抓起供桌上的香炉灰,混着碱土搓成团:

“掺上稻壳炭改良结构,开春就能种苜蓿固氮。”

他指甲缝里的蓝膜种子突然滚落,在青砖缝里长出鹅黄的芽——那是他偷偷用杜倩咳血的手帕包着焐了半月的新品种。

杜亮亮扛着猎枪撞进门,硝烟味惊飞了梁间的灰雀。

他麂皮靴上还粘着二龙山的苍耳籽,甩手丢出只野兔砸在示意图上:

“姐夫在试验田养的蚯蚓,昨个儿被这畜生刨了窝!”

李冰突然解开羊皮袄,露出贴身捆着的玻璃罐。

褐红色的蚯蚓在腐殖土里翻滚,体表黏液闪着冰晶似的光:

“耐盐碱的赤子爱胜蚓,粪便是现成的有机肥。”

罐底沉着杜倩给他绣的鸳鸯荷包,如今浸在黑土里,丝线绿得发亮。

李大扁担的烟锅突然烫穿图纸,蓝烟混着焦糊味在祠堂里窜。

他缺了小指的右手攥住李冰的后脖颈,把冻疮痂蹭在青年渗汗的衣领上:

“当年你爹用驴车拉淤土......”

话尾被供桌下的闷响打断,李冰的帆布包滑出袋磷酸二氢钾,白粉末在香案上铺了层薄霜。

西厢房突然传来杜倩的呛咳,混着药吊子滚沸的咕嘟声。

李冰摸出兜里焐热的野山楂——用试验田的改良土种出的头茬果——轻轻搁在杜亮亮的箭囊上。

红果皮映着猎刀寒光,倒像是新媳妇盖头上的绣样。

“开渠引黄河水那。”

李冰突然抓起祠堂门后的铁锹,刃口磕在青砖上迸出火星:

“烦请二叔带人把后山农药池填了。”

他帆布鞋底沾着的蓝膜种子正悄悄发芽,根须钻进砖缝里的盐霜,吸饱了昨夜供奉的土地爷酒。

下坪村的月亮总是蒙着层白翳,像被盐碱水泡过的老玻璃。

李大扁担蹲在村西头废弃的打谷场上,铜烟锅磕在龟裂的田埂上,溅起的土渣子簌簌落进盐霜里,倒像是往伤口上撒咸盐。

十年了,功德碑上的模范村金字早被碱壳蚀成了麻子脸。

他摸着中山装第三颗纽扣——七三年省劳模表彰时新缝的——如今线脚里结着晶盐粒,硌得心口生疼。

脚边歪倒的农药桶锈穿了底,渗出的褐液在月光下蜿蜒成毒蛇,钻进地里便腾起呛鼻的白烟。

“稻种钱又让吴老蔫支去买了石膏粉。”

他对着满地盐蒿子自言自语,缺了小指的右手比划着当年开渠的宽度。

风掠过枯死的泡桐林,枝杈相击声活像算盘珠子砸在心头——村里账面上最后五亩好地,去年也泛了碱花。

祠堂后的试验田里,李冰插的pH试纸在夜风中乱颤。

纸片刮到李大扁担的胶鞋上,他借着月光瞅见那刺目的9.8,突然想起七岁孙子描红本上歪扭的「救」字。

前日娃娃们用盐碱土和尿捏泥人,今早全肿成了发面馒头,赤脚医生开的紫药水抹上去,倒像是给盐碱地又添了道伤口。

河滩上飘来死鱼的腥臭。

李大扁担的烟锅头忽明忽暗,照着滩涂上横七竖八的田螺壳——这些当年能腌三缸酱菜的金贵货,如今壳上结满白霜,肚肠早被碱水烧成了脓水。

他摸出函授教材里夹的旧照片,泛黄的画面上,自己正抡着铁锨带人挖排碱沟,身后是绿汪汪的秧田。

照片背面李大扁担题的字叫碱气蚀得只剩“誓把”俩字,活像半截没烧尽的黄表纸。

突然听见老水车吱呀呀空转,那架光绪年间的龙骨水车早该上桐油的。

李大扁担的胶鞋陷进车辙印里,拔出时带起板结的盐块,月光下竟闪着磷火似的幽蓝——去年填埋的农药瓶到底还是破了土。

“大扁担!”

守堰的赵瘸子晃着马灯跑来,灯罩上盐霜结了半指厚:

“吴家媳妇喝了沟渠水,胎漏了!”

马灯光圈里浮着赵瘸子空荡荡的裤管,当年排碱沟塌方压断的腿,如今化成盐碱地里又一道裂痕。

祠堂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李大扁担撞开满墙奖状柜。

七三年的锦旗虫蛀成了渔网,八五年的“先进村”铜牌长了绿毛。

他忽然发了疯似的扒开墙角的碱土,露出埋了三十年的排碱沟图纸——当年用他媳妇陪嫁的绸布包的,如今绸面叫碱气蚀成了蜘蛛网。

月光从瓦缝漏下来,照着图纸上暗红的指印。

那是七三年冬夜,全村壮劳力按的血手印。

李大扁担的烟锅头颤抖着划过排碱沟的虚线,突然烫穿了“李铁柱”三个毛笔字——那是他爹临终前趴在炕沿写的名字,如今也化作了盐碱滩上的白霜。

惊蛰当日的晨雾裹着硫磺味,李大扁担敲响祠堂檐角的铜钟时,锈蚀的钟锤正巧砸碎檐冰。

钟声在盐碱滩上荡开涟漪,撞得功德碑扑簌簌往下掉碱壳。

李冰的拖拉机突突碾过晒谷场,车斗里堆着省农科院特批的耐盐苜蓿种。

杜亮亮猎枪改装的土喷枪架在车头,枪管里填着石膏粉混鸭粪的改良剂。

后头跟着二十架驴车,吴老蔫新刷的绿漆在雾里泛着磷火似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