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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程黑着脸,只觉得今天这人丢到姥姥家了。
而阿禾收好字据,对着众人福了一福,脸上又恢复了那副乖巧温顺的模样。
“多谢村长伯伯和各位叔伯婶子为我做主。”
说完,她转身,就在众人复杂又敬畏的目光中,走出了院子。
……
阿禾刚走出院子没多远,顾小川就一阵风似的追了上来,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激动和崇拜。
“阿禾!你等等我!”
他几步蹿到阿禾身边,压低了声音,眼睛亮得像淬了火星子:
“你刚才……真是太厉害了!你是没瞧见,那王二癞子脸都绿了!还有村长伯伯,他看那字据的时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这回啊,可就算是在咱们渡口村出了名了!咱们顾家有你这么个闺女,那可是脸上真有光!”
阿禾侧头看他,眉眼弯弯,脸上是事了拂衣去的轻松。
回到家,顾老实和顾大娘正焦急地在院里来回踱步,一看见他们,立马围了上来。
“怎么样了?阿禾,那王二癞子没为难你吧?”顾大娘一把抓住阿禾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生怕她少了一根头发。
不等阿禾开口,顾小川已经抢着开了腔,他一拍胸脯,眉飞色舞地开了口,那架势,活像个说书先生。
“爹,娘!大哥,石头!你们是没去,那场面……啧啧!”
他绘声绘色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说到阿禾怎么引经据典,怎么把王二癞子说得哑口无言,又说到她怎么轻描淡写地承认胳膊是她打的,最后说到那石破天惊的一“撞”!
“……就听‘轰隆’一声,那破门,哗啦一下,全碎了!王二癞子当时就瘫了,跟滩烂泥似的!”
顾小川讲得唾沫横飞,顾家其他人听得目瞪口呆。
良久,顾大娘才回过神,拍着胸口,后怕地念叨:“哎哟我的老天爷,这……这要是真伤了人可怎么好……”
可话虽如此,她眼底的喜悦和骄傲却是藏不住的。
一家人又是后怕又是解气,阿禾又把那张欠条拿出来,交给顾老实。
顾老实两把撕了个粉碎。
院子里的气氛总算松快下来。
但这份松快没持续多久,顾老实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愁容又爬上了脸。
“事情是了了,可这七天,上哪儿去凑那十二两银子啊……”
一句话,又把众人拉回了现实。
是啊,十二两银子,对他们这种靠天吃饭的渔家来说,不吃不喝也得攒上好几年。
七天之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到时候还不上,字据在人家手里,利滚利的,麻烦更大。
刚刚还喜气洋洋的院子,一下子又沉寂了下来。
“爹,娘,别愁了。”
阿禾的声音清清浅浅地响起,她走到灶房门口,撩开帘子,探出头来笑道:
“我有法子。先做饭吧,我肚子都饿了。”
她说着,就挽起袖子帮着顾大娘生火烧水,动作麻利自然,仿佛那十二两银子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数目。
一家人看着她笃定的模样,心里的焦躁竟也莫名地平复了几分。
晚饭是鱼汤泡饭,配着一碟咸菜,简单却暖胃。
一家人围着桌子,听着顾小川还在喋喋不休地复述白天的“光辉战绩”,气氛温馨而融洽。
……
夜深了。
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单调而催眠。
可顾老实和顾大娘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爹,你说……阿禾真有法子?”顾大娘压低了声音,在黑暗中推了推身边的老伴。
“唉……”顾老实长叹一口气,“这孩子主意大,可十二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啊……”
正发愁呢,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鬼鬼祟祟的“叩叩”声。
声音很小,要不是夜里静,根本听不见。
夫妻俩同时一惊,对视一眼。
“谁啊?这么晚了……”顾老实披上衣裳,摸索着下了床。
他走到院里,隔着门板警惕地问:“谁在外面?”
门外的人顿了一下,才传来一个男人压得极低的、带着几分扭捏的声音:“那个……是顾大哥吗?我是赵老四。”
赵老四?
顾老实眉头一皱。这赵老四家跟他们家就隔着两条巷子,早年因为渔船停靠岸问题闹过不愉快,虽然后来不吵了,可两家也十几年没怎么来往过,平日里在村里碰见,都是互相扭开头当没看见的。
他这么晚来干嘛?
顾老实心里犯着嘀咕,但还是拉开了门栓。
门外,赵老四果然局促地站在那儿,手里还拎着一个篮子,用块布盖着。
见门开了,他黝黑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发红,眼神躲闪着不敢看顾老实。
“顾……顾大哥。”他把手里的篮子往前一递,“这是……这是我家婆娘自己攒的几个鸡蛋,不值什么,给……给大嫂补补身子。”
顾老实哪里肯收,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四兄弟,你这是干啥?有话就说。”
赵老四见他不收,急得抓耳挠腮,在原地转了半圈,最后才一咬牙,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那个……顾大哥,我不跟你绕弯子了。”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眼睛不住地往里屋的方向瞟。
“我……我是来……是来求见阿禾姑**。”
顾老实一愣。
只听赵老四继续道:“我……我家里出了点事,想……想跟阿禾姑娘请教请教。你放心,顾大哥,我不会白问的!这篮子鸡蛋你先收下,要是事儿能成,我……我还有重谢!”
院子里,夜风卷起几片落叶。
顾老实看着眼前这个昔日里跟自己红过脸的邻居,此刻却是一脸恳求,满眼希冀地望着自家屋里。
他彻底震惊了。
……
清晨。
破庙里的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几缕青灰色的烟,在清晨的寒气中懒懒地散开。
天光从破败的屋顶窟窿里透进来,照在裴应见空洞的脸上。
他动了,接着突然毫无征兆地站起身。
那只盛过肉汤的瓦罐,还带着余温,被他看也未看地扔在一旁。
一夜的休整,似乎只是让他体内那股无名的躁动沉淀得愈发执拗。
他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