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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似乎并不意外。”
崔令窈的声音从斗篷下传出。
清冷、平稳,听不出情绪,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
她和裴玠互换久了,属于天子的威仪早已无声无息地融入她的骨血。
此刻,这威仪无需刻意彰显,已然如同实质的寒流,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谢夫人缓缓起身,素衣在昏暗中更显苍白。
她走到牢门前,隔着冰冷的铁栏,与崔令窈对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回溯。崔令窈的脑海中闪过昔日谢夫人看向自己时的眼神。
温柔、慈爱,带着长辈的关切,甚至在她刚刚从别院逃出来的时候,曾给予过她难得的温暖。
然而此刻,那温柔早已被碾碎成齑粉,消散无踪。
那双曾温柔看向崔令窈的眼神,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灰败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意外?”
谢夫人轻轻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苦的弧度。
“有些债,就像跗骨之蛆,无论藏得多深,埋得多久,终究要连本带利地偿还。
有些真相,纵使被精心粉饰,被谎言层层包裹,也终究有被撕裂、暴露于天光之下的一日。
你今日来此,不就是带着你父母的血恨,带着那沉甸甸的真相,来向我,向谢翟安讨债的?不是吗?”
崔令窈没有否认。
她抬手,解开了斗篷的兜帽,黑色的布料滑落,露出她那张即使在昏暗牢狱中也难掩绝色的面容,只是此刻,那绝色之上覆着一层冰冷的寒霜。
“夫人既知我为何而来,那便省去了许多周折。
我父崔玿,镇守边关,为国捐躯,马革裹尸。朝廷追封,天下哀荣。可这哀荣之下,掩盖的究竟是什么?他究竟死于谁手?是北狄的刀锋,还是来自背后的自己人的毒箭?!”
最后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牢房。
隔壁的谢婧容心中最不愿意相信的那种可能,在这一刻似乎要应验了。
她猛地扑到栅栏边,脸色惨白。
“不!不可能!我父亲、我父亲怎么会……”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眼中充满了哀求与惊惶。
“娘!您说话啊!告诉他们不是真的!崔将军是英雄!父亲与他是同袍,是亲如手足的兄弟!父亲、父亲绝不会……”
她甚至不敢说出那句背叛。
谢夫人没有看女儿。
从始至终,她的视线都未曾离开过崔令窈的脸,仿佛要在这张年轻却刻满仇恨的容颜上,找到一丝旧人的痕迹。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承受着那几乎要将她寸寸凌迟的恨意与质问。
她没有辩解,没有否认,甚至连一丝为自己丈夫开脱的意图都没有。
她只是沉默着,长久地沉默着。
这沉默比任何声嘶力竭的辩解都更加沉重,默认了那最不堪的真相。
牢房里只剩下谢婧容压抑不住的呜咽,以及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微响。
“谢翟安是我父亲的副将,是他的结义兄弟。我崔家待他,何曾有半分亏欠?我父视他如手足,将后背信赖交托!可结果呢?结果就是他勾结神都内那些与我父亲政见不合、结下仇怨的魑魅魍魉!勾结与我大昱有着血海深仇、屠戮我无数边民的北狄豺狼!是他,亲手策划,亲手布置,将我父亲推入了必死的绝境!是也不是?!”
“娘,你说不是!你快说不是!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有误会!父亲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