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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断断续续吐了两个时辰,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夜里做梦,满脑子都是那一地肠子,惊醒后又抱着柱子吐了一次。上战场前,我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可真见了血,才知道怕,只想找个坑躲起来,或者往脸上抹点血装死,等仗打完了再爬出来。”?
青年听得饶有兴致,身子往前倾了倾:“哦?连你这后来冠绝五军营的汉子,当年也有害怕的时候?”?
仉勇自嘲地笑了笑:“怕啊,怎么能不怕?爷,我也是爹娘生的血肉之躯。满地的血,断手断脚滚得到处都是,还有没断气的人在地上哼哼,是个人都会怕,哪有人天生就是杀坯?”
“那你最后躲了没有?”青年追问。?
仉勇哈哈一笑:“想躲,但没地方躲。阵前是北狄人的刀,阵后是自家的督战队,躲哪都一样。后来我才明白,战场上的道理最简单,你只有比对方更凶、更狠,才能活下来。你不杀他,他就杀你,没别的路可走。”?
仉勇咧嘴一笑,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再后来啊,那年冬天崇礼关下了场大雪,冷得能冻掉耳朵。上阵时我的手快冻僵了,握不住刀,杀了个北狄兵后,我直接割开他的肚子,伸手进去攥着他的肠子取暖。那玩意儿热乎得很,裹在手里比揣个暖炉还管用。”?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味当时的温度:“结果刚暖了没半柱香,一个北狄新兵冲了过来,正好瞧见我攥着肠子的模样。我抬头冲他笑了笑,那小子当场就吓瘫了,手里的刀掉在地上,连跑都忘了,后来还是被我补了一刀。”?
“真他奶奶的恶心。”
青年笑着骂了一句,可眼里没有丝毫嫌恶,反倒多了点兴味。
他转头往胡同里瞥了眼,却见许舟等人已经冲破羽林军的阻拦,杀到了李纱帽胡同口,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溃败的兵卒。?
青年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咔吧”的轻响,语气里满是不耐:“没劲透了。原以为能看场生死搏杀,结果不仅赔了两个坐堂宗师,连对手都是群不堪一击的软蛋。”?
仉勇见状,转身对门外扬声道:“来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府。”?
门帘被掀开,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走了进来。他们穿着黑色短褂,露出的胳膊上满是虬结的肌肉,竟直接伸手从红泥小火炉里捏出烧得通红的银丝炭,指尖连火星都没沾,只轻轻一搓,红炭便化作黑灰落在地上。
两人动作熟练地将小火炉、茶具一一装进木箱,抱着箱子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全程没发出半点多余声响。?
青年靠在窗棂上,目光落在胡同里的许舟身上,看着他们往外冲杀的背影,神色不明。就在那两个汉子快要踏出春华楼大门时,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莫名的兴奋:“等等,先别走。回来,好戏还没演完呢!”?
仉勇愣了愣,连忙走到窗边探头往下看 —— 这一看,瞳孔骤然一缩:胡同口的把棍像潮水似的从青楼院子里涌出来,手里的短刀、板凳密密麻麻,竟有上百人之多,正朝着许舟等人的后背扑去!?
……
……
胡同里,羽林军早已没了之前的气势。他们背靠背组成鸳鸯阵,向外抵挡着两面夹击:前有零星还在抵抗的羽林军,后有源源不断的把棍,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疲惫,粗重的喘息声在胡同里回荡。
手中的兵刃越来越沉,脚下的青石板被血渍染得滑腻,好几次都有人差点摔倒。
把棍们一次又一次扑上来,像海浪拍打礁石似的冲击着鸳鸯阵的首尾,试图将阵型冲断。
而许修义带来的羽林军,没了主心骨,早已没了拼命的念头,赵虎领着他们边战边退,偶尔挥矛阻拦,也只是为了保住最后几分颜面,根本没打算真的拦住把棍。?
青年看着下方胶着的战局,嘴角勾起一抹笑:“你瞧,这不就有意思了?”
江听潮一矛捅倒最后个试图阻拦的羽林军,收矛时才发现前方空荡荡的 —— 胡同口没了半个身影,只有夜风卷着尘土在地上打旋。?
他握着矛杆愣了愣,转头朝许舟喊:“师父,前面没人了!”?
许舟也有些发怔,回头看向身后:满地都是哀嚎的羽林军,赵虎早已没了踪影。
后来才有人瞥见,他不知何时攀着墙溜到胡同深处,背起昏死的许修义就跑,哪管剩下的羽林军是死是活。?
陈石头拄着铁狼筅,粗重的喘息声像拉风箱,他抹了把脸上的汗:“这就……杀穿了?”
“杀穿了。”
许舟的声音里也带着点难以置信。?
羽林军涌冲出李纱帽胡同,视野骤然开阔。夜晚的凉风迎面扑来,带着正阳门大街方向的槐花香,终于吹散了满襟的血腥气与燥热,他们身上只穿了劲装,没披甲胄,汗水早把衣料浸得贴在背上,风一吹,倒生出几分畅快的凉意。?
胡同口外,鼓楼帮的把棍们停在阴影里,没人敢再往前踏一步,再往前走就是正阳门大街,那是中轴官道,五城兵马司的夜巡队每隔两刻钟就会经过,谁也不想撞在官兵手里。?
陈石头往胡同口挪了两步,拄着铁狼筅笑得张扬:“怎么不追了?方才不是挺横的吗!有本事跨过这胡同口,跟爷爷再比划比划!”?
胡同里的把棍们举着斧头怒骂:“你有种进来!看老子不劈了你!”?
叫骂声里,众人在胡同外找了处墙角歇脚。蒙面的灰布早被汗水浸透,贴在脸上黏腻难受,**的胳膊上还沾着血污与尘土。
每个人都累得不想说话,可眼神碰在一起时,都亮得吓人,是那种憋了太久、终于酣畅淋漓打了一场的意气。?
有个年轻的羽林军靠在墙上,扯下蒙面布喘着气,声音里满是激昂:“**!这才叫活!在卫署里天天练花架子、听官老爷瞎指挥,老子的矛都快生锈了!今日这一战,才对得起手里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