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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纱帽胡同里的喊杀声突然变得很远。
任敖恍惚间觉得鼻腔里钻进一股沙粒,是高平战场上特有的、带着铁锈味的黄沙。
他好像又站在了那片漫天黄沙里,风卷着沙打在脸上,耳边是荀羡的声音,一次又一次,隔着马嘶声传来:“任敖,可愿来我边军任职?”?
梦里的他总是握着矛,却始终没开口。?
下一秒,黄沙又变成了长安大街的石板路。
他穿着新铸的亮银甲,甲片映着阳光晃眼,头顶的白雉尾随着步伐轻颤。鸿胪寺的官员跟在旁边,絮絮叨叨叮嘱 “抬头挺胸”“莫要失了仪”,街上百姓的喝彩声像潮水似的涌来,这是他年少时在梦里,想了千遍万遍的场景。
可那时他骑着马,却总觉得胸口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连甲胄的重量都显得累赘。
直到铁狼筅扫过空气的锐响撞进耳朵,任敖才猛地回神。?
长矛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是熟悉的重量。敌人的长矛尖就在眼前,泛着冷光;江听潮的呼吸声在身侧,带着少年人的亢奋。胡同里的红灯笼被风撞得摇晃,红光落在矛杆上,像极了高平战场上,夕阳染在血刃上的颜色。?
对味了。?
终于对味儿了。?
任敖的眼神亮了起来,扫过身旁的江听潮,声音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热意:“江听潮,开路!”?
“得令!杀!”
江听潮的喊声撞在砖墙上,弹回来时混着兵器碰撞的脆响。?
羽林军朝着胡同外冲去,陈石头抡着铁狼筅横扫,杆身带起的风刮得人脸颊生疼,逼得许修义等人连连后退。
有个刚吐完的羽林军还没站稳,便被狼筅上的铁刺刮到脸,血瞬间漫了满脸,他尖叫着往后缩,那声尖叫又和高平战场上,新兵第一次见血的哭喊重叠在一起。?
许修义盯着江听潮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响,突然从身旁人手里夺过一支长矛,手臂绷紧就要掷出去。有人慌忙拉住他:“大人!不能下死手!杀了江听潮,江家那边怎么交代?”?
“让开!”许修义挣开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出了事我兜着!”?
长矛带着风声掷了出去,穿过摇晃的红灯笼光影,直扑江听潮后背,而任敖耳旁,好像又响起了高平战场上,箭矢破空的锐响。
长矛如雷霆般掷来,带着破风的锐响直扑鸳鸯阵前排。
钱通、周武两人几乎同时跨步上前,厚重的藤盾竖在身前,将大半个身子掩得严严实实。
“噗嗤”一声,矛尖穿透藤盾表层的藤条,尖端堪堪停在钱通眼前一寸处,距离他的瞳孔只有发丝般的距离。
可钱通面不改色,稳稳按住盾面,手腕发力将长矛往旁侧拨了半寸,随即重新直起身子,带着藤盾往前压迫,一步步逼向许修义的方向。?
鸳鸯阵的攻防在此刻尽显威力:前排藤盾紧密相扣,挡住正面攻击;两侧长矛手随时戒备,防止侧袭;后排的弹弓手紧盯空中,几乎没有破绽。?
许修义看着眼前的阵形,心头一阵发闷。
先前看鸳鸯阵揍鼓楼帮把棍时,他还在心里冷笑,那些把棍愚蠢至极,只要避开藤盾间隙、绕到阵后突袭,再集中力气打垮一两个盾手,阵法自然会乱。
可如今自己真站在阵前,才发现每一步都被堵得死死的:刚想往侧绕,就有长矛尖逼过来;想往前冲,藤盾的压迫感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他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窘迫,和那些被揍得溃散的把棍,也没什么两样。?
许修义一边往后退,一边死死盯着阵前的陈石头、孙勇,还有钱通、周武。对方都用灰布蒙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双眼睛,可那些眼睛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经历过生死的平静与冷漠。
这种眼神,和他身边那些只练过仪仗、连血都没见过的羽林军,截然不同。?
“我就不信了!”许修义还是不服,突然怒吼一声,“阵前可有勇武者?随我破阵!”?
胡同里静了一瞬,没人回答。?
他身旁的羽林军你看我、我看你,有个兵卒甚至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脚尖碰到身后的青砖,发出轻微的响动。?
许修义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一个面色发白的羽林军身上:“郑砚!我们送你进阵,你从里面搅乱他们的阵型,事后我保你升队正!”?
郑砚迟疑了两息,手指攥着矛杆微微发抖,最终还是咬牙道:“遵命。”?
下一刻,两名羽林军上前,双手交叠搭成桥。郑砚踩着两人的手,借力跃向高空,像只飞鸟似的扑向鸳鸯阵中央。?
“打下来!”阵尾有人低喝一声,随即一把牛筋弹弓弹出铁丸,带着尖啸射向郑砚。郑砚在空中猛地拧腰,手中长矛横挥,“当” 的一声将铁丸拍飞,身形轻巧地落在鸳鸯阵中间。
可他落地后,却没像许修义预想的那样冲打乱阵,反而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周围的羽林军拿着枪杆往他身上打,他也不躲不闪,连哼都不哼一声,只死死抱着脑袋。?
许舟眯眼认出了他,是之前在诏狱中救下的那个寒门子弟,当即抬手拦住身旁的人:“别管他,继续往外冲!”?
许修义看着阵中毫无动静的郑砚,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又指着另一个羽林军:“顾恒!你去!你要是能破阵,我给你补百户的缺!”?
羽林军再次搭手,将顾恒送进鸳鸯阵。可顾恒的反应和郑砚如出一辙,落地后直接蹲在地上,任由枪杆抽打,死活不肯动手。?
“废物!都是废物!”许修义狠狠踹了脚旁边的青砖,转头看向身旁的赵虎,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只能你去了!你是神藏境,进去绝对能撕开这劳什子刺猬阵!”?
赵虎皱着眉,伸手捉住他的手腕,声音沉得像铁:“大人,走吧,我们打不过。再耗下去,黑风堂的人来了,想走都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