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正好,许舟在苏府门前踱步等候。
昨日与素心约好辰时出发,想必快到了。
远处传来车轮辘辘声,几辆马车缓缓驶来。最后一辆的车帘掀起,素心探出半张脸:“许先生,跟你商量个事,昨天你说需要人手一起改窑,殿下给你添了几个帮手。”
许舟拱手笑道:“有帮手是好事啊,多谢殿**恤。”
素心神色略显犹豫:“只是这帮手…身份有些特殊。但你也不用太有压力…”
她话音未落,车帘猛地被掀开,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庞探了出来。
“殿…殿下?!”许舟差点咬到舌头。请几个工匠而已,怎么把大公主本尊请来了?
朱昭宁利落地跳下马车,身上粗布衣裳打着补丁,却掩不住通身气度:“本宫就是来瞧瞧热闹,先生不介意吧?”
许舟喉结滚动:“殿下亲临,实在…”
“给先生带了批好手。”大公主不等他说完,转身拍了拍手,“都下来见见先生!”
二十来个精壮汉子鱼贯而出,个个皮肤黝黑,肌肉虬结,把窄小的车厢挤得吱呀作响。许舟实在想不通这么多壮汉是怎么塞进那几辆马车的。
素心小声解释:“这些都是军中最好的工匠,垒灶砌墙都是一把好手。”
大公主笑了笑:“启程吧。”
车轮转动间,许舟这辆马车上的气氛格外凝重。
透过车帘缝隙,能看到后面马车上的工匠们正襟危坐,沉默地啃着干粮,连咀嚼声都微不可闻。
马车刚停稳,那些精壮汉子便如猛虎下山般跳下车,抄起工具就开始干活。昨日清理过的窑厂在他们手下很快变得一尘不染,连角落里的碎瓷片都被扫得干干净净。
许舟注意到,昨天那批侍卫早已在窑厂等候多时,此刻正帮着搬运材料。
素心从窑厂角落拖出一张瘸腿木椅,用袖子擦了擦,又铺上块粗布:“殿下请坐。”
大公主摆摆手:“不必。”她挽起袖口,露出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本宫还没那么娇贵,先看看再说。”
许舟刚要去帮忙砌窑,就被为首的工匠拦住:“先生这边请。”
几个壮汉不由分说把他“请”到了安全距离外。
朱昭宁见状轻笑:“先生还是陪本宫在此观战吧。”
许舟无奈叹气。
谁让他顶着个文弱书生的名头,被人嫌弃手无缚鸡之力也是活该。不过看着那些工匠行云流水的动作,他撇了撇嘴——被嫌弃就被嫌弃吧,能者多劳。
……
……
窑厂中央,大公主负手而立,如松般挺拔的身影静静注视着逐渐成型的倒焰窑。素心轻声问道:“殿下真信许先生能造出替代糯米砂浆的神物?”
“信也不信。”朱昭宁目光未移,“本宫不信世间有此等奇物,但信许先生不会拿性命开玩笑。”
素心若有所思:“那殿下何必亲自前来?派奴婢盯着便是。”
大公主指向那座正在拔地而起的窑炉,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若不亲眼见证,岂非遗憾?”
“遗憾?”素心更困惑了。
朱昭宁目光在素心脸上停留片刻,沉声道:“如今朝廷官铁产量捉襟见肘。给边军多了,民间铁锅都要贵上三成;给各州多了,边关将士就得用豁口的刀剑。从边镇回来的将领,哪个不是满腹牢骚?”
“这倒焰窑若能提温两成,你可明白意味着什么?”大公主转头问道。
素心低头整理袖口:“奴婢只管伺候好殿下,这些大事知道了反倒心乱。”
“装糊涂。”大公主笑骂一声,“你素来机灵,今日倒学会藏拙了?”
素心抿嘴一笑:“奴婢愚钝,还请殿下明示。为何对这烧窑如此上心?”
“温度若能再提两成,”大公主眼中精光闪烁,“铁矿石可直接化为铁水。届时边军不必再修补残破兵刃,甚至…可以组建重骑兵。”
素心作恍然状:“如此国策,许先生当记首功。”
“本宫自然不会亏待有功之臣。”大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素心一眼。
素心立即垂首不语。
大公主转而轻笑:“许先生聪明是聪明,到底年轻。他一心扑在那水泥上,却不知这改窑之法才是真正的宝贝。”
素心试探道:“殿下要买下这技术?”
“买?”大公主突然大笑,“先给这年轻人上一课再说。”
正说着,窑厂门口传来牛车吱呀声。
许舟赶着满载青砖的牛车进来,两个壮汉在后面推车,车轮在泥地上碾出深深的车辙。
一名军匠大步走来,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擦了擦:“许先生,有个问题想请教。”
许舟招呼旁人接过牛绳,拍了拍手上的砖灰:“走,去窑边细说。”
两人在初具雏形的窑体前站定。许舟指尖轻点各处构造,耐心解释着每个细节。
“为何主烟道要埋在窑底?”军匠指着图纸,“按常理不是该在后面立烟囱吗?”
“这样才能形成焰流倒卷。”许舟蹲下身,在地上画出气流走向,“热空气上升时会在窑内形成循环。”
又一名军匠凑过来:“喷火孔为何只能是炉栅的两成大小?”
“超过这个比例,”许舟比划着,“高温会烧毁炉栅。”
在他们身后,一名面容黝黑的军匠悄悄掏出炭笔和小本,将许舟的每句话都仔细记下。记完后若无其事地收起本子,继续搬砖砌墙。
素心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许舟身上。
此刻这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虽然发髻松散、衣袍沾灰,却自有一种从容气度。他指点工匠时的模样,不像个赘婿,倒像书院里传道解惑的夫子。
四十余名壮汉在窑厂里穿梭忙碌。因场地有限,他们分成两班轮流上阵。军匠们动作娴熟,砌砖的速度快得惊人。
许舟则带着几个汉子在角落筛料。
他反复强调:“一定要捂严实口鼻!”自己却总忍不住取下布巾讲解要点,不一会儿就呛得连连咳嗽。
…………
午后阳光洒在官道上,马车缓缓前行。车厢内,大公主闭目养神,素心攥着衣袖犹豫再三,终于开口:“殿下,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