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已经脱离北燕王掌控的驿站里,在双方的来回试探下,最终得出了结果。
对于运粮官一事,寒川王想要取而代之。
起初,林满六还有些不明白,即便是需要一支商队多次试探御牛化及的底线,又或是西京方面需要监视他们的动向,都无需特设“运粮官”一职。
如今算是想明白了,所谓的运粮官并非只参与此次商队行动,而是标志着炎阳北地...甚至是关外的贸易线,只要能把这运粮官一职握住手中,自然就掌握了一条经济命脉。
并且还可借运粮官之便,随意进出关内...
若想增加己方势力、盟友亦或是地盘,都需要这个在外人看来并不重要的纽带。
林满六想到这里,随即用手肘蹭蹭了身旁的叶当听。
两人先是对视一眼,紧接着一起将目光看向那枚被紧紧握住的运粮官腰牌,以此确认都想到了一处。
林满六开口出声:“咳咳...小子有一事想跟镝统领确认一下?”
镝若须循声看向了不远处的林满六,将那枚运粮官腰牌拿在手中晃了晃。
“不知这位小兄弟...还有什么要事?我们不是已经谈妥了嘛...就连原来的运粮官也已经‘死’了!”
“寒川王当真可以做到...自行更换运粮官一事?”
“不就是一个随意充数的官职,王爷这些年战功卓著、大捷不断,空白的任命文书在驻地当中要多少有多少...”
“既然已是合作关系,就不要有这些花花肠子、弯弯绕绕,这是镝统领你说的!”
林满六用方才镝若须所说,原封不动地回敬给了对方。
镝若须先是有些发懵,不过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
“我想想...依照先前传来的消息,应该喊你一声林小兄弟或是林少侠?”
“镝统领直言心中所想就是,这些不重要。”
“林少侠以及在座诸位,都是江湖中人...何必插手这些党派之争呢?不过是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弈剑山庄之所以会插手先前北地乱局,是不愿百姓因战事流离失所,是不愿一部分人的利益冲突,引得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所以林少侠要说,这一次北上出关...也是为了匡扶天下咯?”
此话一出,驿站中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
先前那种审视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镝若须的脸上。
林满六有些自责地看向陆风白、叶当听两人。
被此人绕进去了...
陆风白摇了摇头示意问题不大,叶当听则是不停地拍打林满六的后背。
“哎呀...咱们的林大侠终归是涉世未深!还得再练练啊!”
镝若须看着眼前这一副幸灾乐祸的场景,也跟着笑了起来。
“叶二庄主,这会是不是我得再补上一句,林少侠当真担得起那‘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八字啊?”
叶当听笑意瞬间收敛,故意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
“镝统领!寒川王是不是没有与你说过,与外人商议合作事宜的时候,称呼要往大了报!”
看着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镝若须,叶当听又补上了一句。
“我们很熟嘛?”
既是不熟,就该交底。
镝若须眼见没法糊弄,只得老实交代。
“不论咱们的楚王殿下多不想让...朝堂之上自有高人劝诫,他不让也得让!”
朝堂之内,有寒川王一方的内应,并且人数不少、官阶不低。
如此一来,原本应该由楚王、北燕王两人平分的关外贸易线,前者被强行出局换成了寒川王。
林满六隐隐有一种猜测,往后恐怕不止是平分那么简单,最少也是三七之分。
镝若须来回看了林满六、叶当听几人数眼,见众人没什么反应又敲了敲桌板。
“所以各位江湖大侠,咱们这一次可算谈妥了?”
陆风白撂了一个“嗯”字后先行起身,很快就带着弈剑山庄众人退出驿站。
......
在北行商队准备离开胜州城的前一天,城外迎来了一支不过百人的北燕王军伍。
依照原定安排,这支队伍是除弈剑山庄以外,第二批同时也是最后一批运粮官护从。
弈剑山庄自然需要与之进行交涉,地点就定在了胜州城外。
出现在众人视野前方的,是一名全身披挂玄甲,就连脸部也被面甲遮掩的将领。
陆、叶二人看着向他们迎面走来的男子,也跟着一并向前走去,步伐比平时都要快上许多。
三个人的距离稍近了些,近乎是同时停步!
谁也没有率先开口,但他们心中都是一样的想法。
回来了!
在场众人庆贺三庄主薛唐平安归来的时候,林满六眼角余光瞥见了一名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
此人虽在北燕王军伍之中,但明显地与其他人保持着一定距离。
不着甲胄、不配刀剑...体格看上去跟寻常百姓也不一样,并且还给林满六一种没来由的熟悉感。
就像是在哪里见过?
可反复观其面容,林满六又敢保证从未见过此人。
年轻男子察觉到了林满六目光,双眼眯成一条线的同时,将食指抵在了自己的嘴边。
在这一瞬间,林满六觉得他像一只狐狸...
他的反常举动,也引起了陆风白三人的注意。
薛唐身上旧疾未除,开口言语显得有些吃力。
“此人...便是那寒川王派去...跟北燕王交涉之人...必须小心提防。”
在这一路上,薛唐便有暗中留意年轻男子,不论从脚程又或是进食规律上来看,放在炎阳军中都是一等一的斥候好手。
能够作为寒川王的话事人,只身进入北燕王地界提议更换运粮管的人选,断然不会是一名简单斥候。
许是被叶当听几人的窥视久了,年轻男子将目光转向了他们,还以一个微笑。
“三位庄主不用猜了,在下灵运...是来接替运粮官一职的。”
灵运言语出声的同时,从怀中摸出了那枚运粮官腰牌。
“在下不请自来,三位庄主不会怪罪吧?”
“岂敢岂敢...陆某还要多谢灵大人才是,若非灵大人出面...三弟也没这么早与我们碰面。”
此人还知晓薛唐的真实身份,那么对弈剑山庄的相关情报,想必掌握颇丰。
林满六对于这位名唤“灵运”的男子,大致有了些了解。
灵运并没有跟陆风白三人拉太多家常,反而是快步走到了林满六身边。
“哎...小兄弟怎么称呼,我看你背后的兵刃着实奇特,可否让我见识见识?”
林满六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右手稍稍发力随时准备握向夏鸣蝉。
“啧啧...不给看也就算了,怎么还剑拔弩张的,我就是看着这剑匣...应该是吧?一侧像是缺了柄剑,所以才有些好奇。”
灵运说完之后,大摇大摆地就朝胜州城内走去。
“陆庄主,在下一路舟车劳顿...等会随意找家客栈对付一下,房钱记你账上啊!明儿走之前,记得清下账!”
林满六与叶当听使了个眼色后,很快便尾随着灵运进城了。
在他暗中跟随的这一路上,灵运哪有半点困乏之意?!
先是去城西看了闹事耍猴...
“唉,老板你这猴子可真聪明,怎么训的...能教教我不,不白学!有人会帮我给钱的!”
“老板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我又不是这里本地人,学会了也不会跟你抢生意的!”
“我走!我马上走!老板,你别放猴子咬我啊!”
然后又去城东买了些糕点...
“咳咳...在下的好姐姐哟,你看你店里的这些糕点做得着实精致,就像好姐姐你一般!”
“在下前些时日为了省些盘缠,寻了一处马厩凑合过夜,结果被歹人劫了钱财...直到此刻还未能果脯...”
“使不得...使不得...在下不能白拿好姐姐的糕点,今日只是落魄了些,但在下的文人风骨尚存!”
紧接着还跑去城南重新置办了一身衣服...
“掌柜的!咱可是准备南下赶考的学子,咱这十里八乡的...可是很多年没出过状元郎了啊!”
“咱虽年纪不大,但家中几代人连起来,足足有五次省试、三次会试的经验!这一次轮到咱了!”
“只要掌柜的能给咱好生置办一身行头,来年咱衣锦还乡...”
就在林满六以为,这灵运会被掌柜的扫地出门的时候,他伸手朝林满六躲藏的位置招了招手。
“等着干嘛呢,进来付钱啊!”
林满六算是明白了,这个新来的运粮官从一进城开始,就已经在耍猴了。
“咱们这脸皮薄,只能说得动那些个小娘子,这些老油条还得用真金白银才能对付!”
灵运见林满六不搭理他,将刚刚经过几番推辞,却还是被硬塞入怀的糕点,随手丢给了林满六。
“等会我进了客栈,你小子付完了钱,就把糕点给藏在后街拐角处的那位姑娘,你不饿别饿了别人。”
林满六听着这话有些发懵,等到走出客栈朝着灵运所指方向看去。
他看到月寒枝在一个摊位旁,随手摆弄着一盒盒胭脂水粉。
好嘛...两人先后入城,都被这个灵运给发现了。
月寒枝时刻留意着客栈动向,眼角余光自是瞥见了独自一人的林满六。
“我们都被...发现了?”
“嗯,人还怪好的嘞,让我把这些糕点给你...”
“看得出这人跟脚如何不?”
“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陌生。”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总不能是我们之前见过的谁,故意换了张脸来戏耍我们吧?”
月寒枝一边说着,一边从林满六手中接过了糕点。
她随手捻起一块,将糕点送入口中。
“还怪好吃的嘞!等以后回去见了林姨,定要与她一起研究研究!”
提到了自己的娘亲,林满六正想说些什么,刚要张嘴就被月寒枝塞了一块糕点给堵住了。
“我们很快就能回去的!林姨他们不会等太久!”
“嗯...”
等到林满六、月寒枝两人重新回到弈剑山庄的队伍后,他将自己被灵运识破踪迹之事,前前后后都与众人说了一遍,不落下任何一个细节。
对于林满六被人当成猴耍一事,这一次出乎意料地没有人笑得起来,就连叶当听也陷入了沉默。
陆风白率先出声:“既然是一个再次相逢的老朋友,我们正常应对即可,对于一些过往无需藏掖。”
林满六应声说道:“我有一个提议,可以用于试探此人的身份...至少能够确定他在玄天军中的地位。”
“可是出关之后,让其与玄天军兵卒交涉,再暗中观察?”
听到有人提出猜想,林满六摇了摇头。
“这位灵大人既然想要隐藏身份,那关外的寻常玄天军也定然认不出他...可有一人,定是知晓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心中都出现了一个名字。
谢乾!
“我的林大侠哟,此人好歹是一个坐镇炎阳北境的实权藩王,现今还是资历最老的一个...他会有时间、有心思来见我们?”
“更何况,还听你们先前提及过,这位寒川王当时在水榭之中一力降十会,咱们可是多少人一起才勉强换来个平局...看得上咱们?”
叶当听说完之后,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朝着林满六的方向晃了晃后,就将茶水送入嘴中。
“也不一定...”
听到陆风白的迟疑,叶当听还未咽下的茶水差点给喷了出来。
在旁的薛唐抬起一手,以此挡住随时准备喷来的茶水。
“先前攻破西京正南门...临近皇城御道的时候,有幸见过那谢乾一面...若是那种人,的确有可能。”
能够只身一人堵住皇城大门,面对破城三军岿然不动、毫无惧色的人。
这般桀骜,已非常人!
既是如此,更不可再以寻常人的想法,来揣测这位坐镇一方的寒川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