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边军一小卒 第五百二十四章 读圣贤书,行圣贤道

身为一州刺史哪能不知道,有些狠话说得再多,也是意义不大。

但不说不行。

因为这些话不是给李靖听的,更不是给那位燕国公听的。

而是说给下面的人听的。

否则的话,他们这些上位者颜面何存?

此外,他又何尝不知道放这些虎狼进来,无异于明晃晃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插上钉子。

膈应不说,日后做起事来束手束脚。

可知道归知道,面对对方摆出这一副不服就干的架势,他、或者说幽州牧袁奉又能怎么办?

直接撕破脸皮,上演一出幽州之乱?

且不说己方胜算明显不大。

就算能胜,又能如何?

在一切还没有准备好的前提下,过早的暴露,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所以有时候该忍,还是得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戒急用忍,才能成就大事!

就此,双方终于达成协议。

只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到来日时机到来,究竟鹿死谁手就看各自的手段和实力了。

“撤吧。”

胸中积蓄着一股怒火的涿州刺史,眼下是一刻也不想跟这些幽北武夫再行废话。

冲涿州军统将吩咐一声,就要撤回神念。

可这时,李靖却是喊住了他。

“刺史稍等。”

虚空神念有些不满。

“还有事?”

李靖手中马鞭一指躲在涿州军身后的溃兵。

“他们留下。”

再也压制不住情绪的涿州刺史勃然大怒。

“莫要欺人太甚!也莫要以为本刺史怕了你镇辽军!”

李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几分笑意。

“本中郎兴师动众越境剿灭乱匪而来,若是毫无收获,回去如何交代?故而还请刺史行个方便。”

言辞恳切,理由也让人无可辩驳。

至于说交代,回去交代是假,如何向神都交代才是真。

对此,涿州刺史沉默了一阵,最后只冷哼一声,便彻底寂静无声。

一旁的冯参性子急,当即就要翻脸,却被李靖所阻拦。

直到涿州军径自离去,将那一众全然懵神的溃兵抛下,他才反应过来,笑骂一声。

“这老瓜瓤子话也不说明白,平白让人误会!”

而此时,尚未明悟过来自己这些人已经彻底沦为弃子的一众溃兵,眼中尽是‘等等!我还没有上车’的错愕。

刚要惊惶不安向着涿州军的**后面追去。

只可惜迎接他们热情的,却是一阵毫不留情的冰冷箭雨。

‘完了……’

看着前方黑压压一片的虎狼铁骑缓缓压来,一众溃兵如丧考妣。

心中绝望到了极点之下,有人想要出声咒骂、想要揭开某些真相。

可旋即却惊恐地发现但凡涉及某些紧要处,自己张嘴却是无声,更别说那个曾经被他们视若神明的人名了。

从未面临过如此可怕境遇的他们,眼下彻底傻眼。

有心思灵巧一些,当即呼喝一声。

“散开跑!只要跑得快,他们抓不过来!”

事实上,所有人都清楚对方有诸多强者在阵,又怎么可能抓不过来?

不过是在绝境之下,搏一丝死中求活的希望罢了。

而这时,那一片黑压压的虎狼铁骑中忽然传来一声冷哼。

“妄动者死!束手就擒,或可免死!”

说话间,便见到一阵恐怖的箭雨覆盖而下,瞬间将那些想搏一线生机的溃兵钉杀在逃跑的路上。

看着那些连人带马有如刺猬般的惨烈景象,剩下的溃兵下意识勒马驻足,僵硬在了原地。

“投降,真可免死?”

策马近前的黑甲铁骑冷哼一声。

“军中无戏言。”

从六扇门收集的信息,以及他们一路所目睹的幽南景象来看,这些州牧府豢养在外的私兵,有一个算一个全杀了,肯定有不少被冤屈的。

但若是十抽其一,漏网之鱼却绝对海了去了。

所以就这么放过他们肯定是不可能的。

就这么杀了他们,又实在太过浪费,也太过便宜他们了。

那么接下来那茫茫草原的矿山矿洞,也就成了他们的最好去处。

不谈什么改过自新,只论物尽其用。

而尚不知道自己这些人未来命运的溃兵们,面对黑甲铁骑的保证,先是愕然了一阵,随后便涌出无尽感激。

忙不迭丢下兵器,下马请降。

而实际上就算他们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估计也生不出太大的反抗心思。

毕竟已经见识过战场惨烈的他们,哪还有什么建功立业的雄心大志?

能活就行。

哪还能讲究太多。

……

冠军、镇辽二城文吏们也没想到,自己等人南下接引的第一批人,并不是什么北上百姓,而是一群刚刚卸下兵甲的俘兵。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拿这些人练练手,熟悉熟悉流程。

说到底,自古以来人口的大规模迁徙,看似波澜壮阔,可真要是将视野下沉,便可看到那沿途的艰辛乃至无数白骨。

若非此时正值天下已乱,生民离丧。

韩绍定下此北迁之策,定会有不少胸怀仁善的文吏冒死反对。

其实说起文人这个群体,有时候还真不好评价与定论。

他们中既有为了富贵权势,终日蝇营狗苟的奸吝小人。

也有面对屠刀自己打碎脊梁,甘为引路之犬的无耻败类。

可你永远也无法否认,他们中确实有很大一部分骨头比那些终日打熬躯体的武夫还要硬!

就算身着布衣,也掩盖不住他们胸中的热血以及那一抹怀揣着天下万民的崇高信念。

你可以笑他们天真,笑他们明明孱弱无力,却还要奋死抗争。

可在乱世之中,这些人却仿佛一盏盏耀于寂黯世间的孤亮星灯。

他们不灭,则就算这个世间再是黑暗,也依旧存续着一丝光明。

不可否认,当初选择北上冠军的那一群神都小吏,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抱着破釜沉舟,想要借此成就一番事业的想法而来。

可你要是说他们没有理想信念,却也不尽其然。

毕竟若非依旧心存有着那一抹天真的幻想,谁又能够真的舍弃手中的一切,选择远离神都的繁华,去搏这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神都小吏看似卑微,却也是这天下大多数芸芸众生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

“王君、楚君你们说……君上如此兴师动众,此事能成吗?”

好不容易处理完手中事务的官吏,得空闲聊间,其中一名官吏颇为犹疑道。

听到这话的王君呷了一口茶水,摇头笑道。

“你啊,就是喜欢杞人忧天。”

说着,顺势向着北方拱了拱手,这才道。

“咱们跟着君上也有些日子了,你们何时见过君上想做的事情不成过?”

若非亲眼见识过君上,他也不信这世上竟真的有人文韬武略皆是如此超凡。

其中武略就不说了,军中那些个匹夫明显更有发言权。

而且诸般堪称传奇的战绩都是明晃晃的,由不得任何人否认、置喙。

而文韬二字,在他们这些已经历经实务的文吏眼中,其实也不过是治世二字。

关于这一点,或许刚开始时他们还会抱着怀疑的心思。

可随着时日的推移,那位君上之前定下的诸多策略渐渐展露出成果,当初的怀疑有多重,如今的叹服就有多深厚。

有些人甚至渐渐演化出远比那些军中武夫还要强烈的狂热敬服。

“君上,当真是天纵奇才!”

这一声感慨,在场两人点头表示认可。

只是刚刚开口说话的那文吏脸上的迟疑之色,却依旧没有散去。

这让王君多少有些不满,觉得这厮对君上不够忠贞。

倒是一旁被称作楚君的那文吏看出了端倪,笑了笑便道。

“张君这是在担心,君上将如此多的人力、心力投入草原,来日可能血本无归不说,还会因此养虎为祸,生出肘腋之患?”

张姓文吏闻言,眼中一亮,顿有得遇知己之感。

“还是楚君懂我!”

说着,眼中浮现忧虑,感叹道。

“蛮族豺狼也!畏威而不怀德!”

“宣以兵锋之威,让之时时敬畏才是王霸之道,焉可信重?”

“而君上如今对乌丸蛮族……过于仁善了,实话说,张某实不敢苟同!”

他这话还是收着说的。

没敢直接说‘君上怕不是被那乌丸王族妖女蛊惑,这才定下此策’。

不过话里的意思,他却是表露清楚了。

按照他的想法,对于蛮族就应该不听话就打,打到听话为止。

怎么能将如此多的资源、精力投入到草原之上?

要是来日这些蛮族因此彻底开化,变得更加强大,届时岂不是一场泼天大祸?

不得不说,张君的担心与忧虑确实很有道理。

可王姓文吏却听不得这些。

在他看来,君上圣明无过,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只需听命行事,将手中的事情做好,克忠职守就好。

像张君这般提出质疑,他无法接受。

故而随即便是脸色一变,怒而拍案。

“闭嘴!君上之策,岂有我等臣子质疑的资格?”

“莫非你有二心?”

面对好友的这番指责,张君也是恼了,当即反驳道。

“为人臣者,弥君之过,乃是本分!”

“如何能称得上二心?你休要胡搅蛮缠!”

而眼看两位好友因为一句话突然翻脸,楚君也是哭笑不得。

于是赶忙上前打起了圆场。

一面安抚住王君,让他稍安勿躁。

一面对张姓文吏道。

“张君多虑了。”

“君上虽说过自己本为凡人之身,不可能凡事皆无过错,但此事……楚某觉得君上之策,方为定万世之策!”

这话的前一句否认了王君‘君上圣明无过’的主旨,而后一句则更是直接推翻了张君所有的担心与忧虑。

顿时让二人齐齐露出不满之色。

楚君这次没有安抚,只是径自道。

“君上说过,历来边患皆由内外之别而起,若无内外之别,混元一宇,便无边患一说。”

张君闻言,当即反驳。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区区蛮族,焉配与我雍人混为一谈!”

前一句还算在理,后一句则带着浓厚的个人情绪了。

当然,也不纯粹是个人情绪。

而是他这一脉传承的共性。

其性之烈,甚至远超武人。

楚君闻言没有直接反驳,只是淡淡提醒道。

“张君莫不是忘了楚某乃是楚人?”

楚,昔隔绝于中原诸侯,蛮夷也。

一语既出,张君顿时语塞。

真要论起来,除中原数州之地,余下吴、越、楚……甚至包括当今大雍起家的雍凉之地也算是昔日蛮夷。

可现在谁还会追本溯源,岂不是脑子有病?

更何况或因战乱、或因天灾、或因其他诸多因素,导致历代大规模迁徙,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哪里还区分得清楚?

见张君愕然沉默,略显窘态,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楚君失笑一声,随后才道。

“没错,君上眼下正是要主动促成这一进程!”

“快则数代,慢则十数代,那茫茫草原便亦会如昔日吴楚等地一般,彻底化归我大雍所有!”

“草原之民,亦为我大雍之民!”

“地无分内外,人无分你我!如你我皆同!”

楚君这话说时,一改往日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竟现出几分与王君类同的狂热。

“张君!王君说得不错!”

“君上文韬武略,皆天纵奇才!雄才大略,更是远胜历代明主!”

“屈身君上这等雄主为臣,此我等文士毕生之幸!”

一番慷慨陈词,顿时让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王君热血沸腾。

“说的好!”

“此生得幸蒙此明主!我等当共勉之!”

而这时,明显已经被说动了的张君,却依旧有些迟疑。

“可……可若是出了差错——”

若是出了差错,那可就是一场浩劫!

对此,楚君一挥衣袖,断然道。

“没有差错!就算有错,也非君上定策之过,乃是我等文吏之过!”

说着,忽然起身面向北方,半是呢喃半是坚定道。

“楚某已经决定了,待北迁一事顺畅成型,楚某会向君上请命,北上草原教化蛮民!”

“教他们学我雍人之语,识我雍人之字!”

“教他们蓄发易服,敬祖尊老!”

“穷此数代之功,必有所成!”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的楚君浑身散发的光芒,就连早已引为挚友的张、王二人也有些被其光芒所摄。

两人在沉默了一阵后,终是忍不住劝道。

“楚君何必如此决绝?”

“草原苦寒远胜幽州,蛮族又是野性未驯,万一出了事……”

说着,王君更是坦言直白道。

“是啊,咱们好不容易在这里扎下根基,未来可期。”

“这般轻易舍弃,岂不可惜?”

与后来北上人的相比,他们这些昔日不惜从神都北上的人来得早,也吃了不少苦。

故而占些便宜,也是理所应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而如今楚君竟是要毅然舍弃这一切,这如何不令人惋惜?

只是面对两位好友的劝阻,楚君却是洒脱一笑。

“若为富贵故,楚某又何必不远万里选择北上?”

二人闻言,一阵愕然。

这才反应过来,楚君家中豪富一方,只是商贾之道,地位不显。

选择汲汲于官场,谋得神都一小吏,所求者也不过是地位上的提升罢了。

后来舍弃神都一切,毅然北上,据说家里很是闹腾了一番。

见二人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楚君哈哈一笑。

“我等读圣贤书,自当行圣贤道!”

“今日楚某得窥圣贤之道,欲要为之践行,尔等当恭祝楚某才是!”

说着,广袖一舞。

“更何况楚某可是听说了,那草原广袤风物也有别样风采,楚某早年闻之,便心生向往,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两相兼顾,得偿所愿了。”

见楚君心意已定,二人终究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反倒是为其情绪所感染,一咬牙猛地起身道。

“如此能够践行圣贤之道的大好机会,怎可让楚君一人独享?”

“我等同往便是!”

听闻这话的楚君一阵怔愣,随即失笑着反过来劝慰道。

“你们就算了。”

见两人面露不满,“楚君瞧不起我俩?”

楚君赶忙摆手。

“非也,非也,只是你们二人都有家室,不似楚某孑然一身。”

说着,见没能说动二人,无奈之下只能搬出韩绍。

“君上不是说了,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楚某去草原,只是因为楚某的道在草原罢了。”

“而于二位贤兄而言,能够在君上身边替君上排忧解难,岂不同样是践行那圣贤之道?”

这话一出,王、张二人尚未开口,却忽听一声击掌。

三人慌忙行礼。

“君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