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温和，不知何时多了云，起了风。
原野上的林木摇晃，一面面旌旗竖在半空，在马蹄的轰鸣声中拉扯开，招展不定。
“快点，再快些，跑慢了就被前方的人把功劳全占了。”
“加速加速，谁跑的慢了给全军的人洗裹脚布！”
吼叫声中，骑兵不自觉地加快了奔行的速度，谁也不肯落在队伍后面。
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奔驰而过，四面相同的“耶律”字样旗帜在空中相继而过，举着“牛”“董”字样的骑兵跟在其后。
马蹄带起黑色的泥土，兵甲在天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冷芒。
一片金戈铁马之气。
……
厮杀战场上。
春风漫卷，从空中飞过的箭矢偏斜一些仍然扎在人的身上，接着数把飞斧跟在后面劈在露头的人身上。
“啊！”
“救……救我！”
连续的惨叫在沈骥一旁的士卒口中发出，顿时让本就神情紧张的人打了一个哆唆。
恐惧之间，冲来的骑士呼啸杀入，那“王”字战旗下的将领一杆铁枪接连将人捅死挑上半空，单骑突前的同时，后面更多的骑兵飞奔过来，排列成简单阵型的战马翻腾着马蹄，卷起大片尘土，硬凿而入。
“上啊，跟他们拼了！”
董澄手中泼风刀一指，沈骥也拎起自己的掉刀，“好啊，拼啊！”叫了一句，胯下战马那四条腿却是一动不动。
董澄脸颊一抽：“上啊！”
沈骥双手握刀，神色庄肃，额头细汗密布：“上啊！”
“你娘个腿儿！什么时候了你还耍心眼子！”董澄看他不动，大骂一句，不敢耽搁，挺起刀向着王寅就冲了过去。
沈骥视线中有身影上前，眼珠动了一下，四下看一下，黑甲骑兵正从两侧如潮水涌动过来，四面八方有半数以上都是敌军身影。
**……
一个人突围怕是不成。
狠狠咬了下牙，沈骥看着冲上前的董澄背影高喊一声：“我来了！”，打马前冲而上。
董澄听见身后声音，转头看一下，回头看着近前的王寅深吸一口气，手中泼风刀扬起：“河北董澄在此，来将通名！”
面向的方向，快马在不停迈动四条腿，人的身影犹如庄稼般在刀锋中倒下，鲜血、惨叫、残肢不断在厮杀的战马铁蹄下，被践踏的翻滚四溅。
“大齐建武将军，王寅！”
爆喝声中，双马临近，钢枪对着那边宋将的胸膛轰然探出，董澄手中刀向下一砍，就听“当——”爆响，一连串火花在刀锋下崩出，那枪锋略微一沉，去势不减，轰然戳入他的腹部。
“滚——”
王寅手上用力，斜挑而起，董澄圆睁着双眼，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挑离马鞍，死死瞪了王寅一会儿，勉强转动头颅看下沈骥，不等看清人脸，铁骑如水浪席卷过去，骨骼碎裂声随即响起。
沈骥在后方看的双眼睁大，眼球隐隐有痛感，看着王寅临近，忙不迭一刀劈过去。
王寅又是一声爆喝吼出，长枪砸偏劈来的刀，顺势一枪捅入人的胸口，然后抛飞，又被冲过来的无数战马践踏的破破烂烂，最后化为肉泥。
两个河北的降将从最早随着河北大贼李勉作乱之时沆瀣一气，终是于今日不分彼此。
王寅并不知这两人到底有着什么渊源，只是策马带着骑兵将这边抵抗的阵势冲开。
前方，石宝的将旗在目，连忙示意亲卫吹响号角，沉闷的声响从牛角号中发出，同样有声响在前面与另一侧史文恭那边回传过来。
“继续冲击他们防御阵地！”
吼叫声中，王寅一拽缰绳，向着石宝右前方疾驰，写着“樊”字旗帜的阵列正在缓缓后退，看着骑兵杀过来，名为樊玉明的将领连忙吼着让麾下士卒就地防御。
突阵的撞击声在天光下回荡，王寅仗着战**优势在宋军阵中左冲右突，一杆长枪使得神出鬼没，很快战马身上溅满了鲜血，指挥的樊玉明连忙带着亲卫上前，意图阻拦。
王寅厮杀半晌仍是气力充足，上前一连三枪刺的樊玉明手忙脚乱，骑兵掩杀过来时，这河北降将明显有一瞬间的胆怯，被他抓到机会一枪挑下马，复一枪结果性命。
另一侧，石宝也是冲击着河北降将鱼得源的阵列，这本意在今次军中露脸的将领只不过接了对面两刀就知道不好，又看麾下士卒怯战逃窜，连忙虚晃一招，掉头就跑。
也是此时宋军人多，石宝向前追了一段距离，总是碰上意外拦路的身影，等他将背对自己者砍倒、撞飞，那逃跑的身影更是远了数丈。
“追——”
石宝瞪着眼，有血丝从眼白蔓延至瞳孔，叫一声就向前追去。
整个战场，双方一万六七千人的厮杀进行了个把时辰，被凿去外壳盾阵的宋军已经时将内里的软弱暴露出来。
齐军从两个方向发起进攻，打的不住后退，大片的将士或遵从军令后撤，或崩溃逃散，有的就地放下兵器，被冲杀的骑兵冲过去，一阵哭喊惨叫不知死了多少。
三面将领的旗帜慢慢从东西两面汇聚，箭矢不停从奔腾的马军阵中射出，配合着前方持着长兵的骑兵狰狞面孔，逃窜的绯红身影越发的快速。
往南的方向，奔逃的绯红潮流中有一营骑兵在逆着人潮而上，轰鸣的马蹄声让本就惊弓之鸟的宋军士卒更加慌乱，终于有人忍不住惊恐，“啊啊啊——”吼叫着一刀砍向前边的人，随后跑了出去。
“该死的，都闪开！”
穆弘被溃兵冲击的大怒，让身旁骑兵不停叫着，自己带着马军硬冲过去，视野中，一片绯红的身影之后是一面“史”字将旗。
“吹号，吃掉这部马军，随我冲——”
对面能看到，史文恭自然也能看着冲来的身影，叫了一声，随后命令亲卫吹响号角。
石宝、王寅听闻号角声，同时一拽马缰，两部骑兵划过一道弧线，从侧旁向着宋军的骑兵冲过去。
马蹄翻飞，相向而行的骑兵同时加快马速，也不管中间的宋军如何，一连串冲撞踩踏的声响中，双方骑兵的面孔清晰映入眼帘，就如同潮水翻涌滚过时腾起的巨浪，开始冲锋起来，身上的兵甲也在大幅度的起伏中发出哐哐的乱响声。
“杀——”
“杀——”
不同方向的黑红两色巨浪几乎踏碎大地，马上骑士声嘶力竭的吼叫发泄心中的恐惧，有箭矢从两军后方射出，两边探出的枪尖渐渐接近。
轰——
巨大的撞击声在奔驰的战马群中发出，冲在前排的绯红骑兵在须臾间从马背上飞起，冲刺的锋线上，黑甲的骑兵吞下了一道红色的浪潮。
穆弘、卢俊义、徐宁、雷应春等将领眼神错愕了一瞬，接着连忙回过神，手中的兵刃向前刺出挥动。
噗——
长枪穿透人的身体，冲刺的身影带着凄厉惨叫从马背狠狠甩飞出去，长枪、铁矛在空中乱刺，金属的锋锐在战甲上划出一道火光，轻微转动身体的玉麒麟面上有着惊愕之色，随后用更快的速度将长枪刺出去。
噗——
噗——
长枪毫不费力的刺入血肉组成的身体内又抽出，人、战马发出一声悲鸣从卢俊义左右发出。
从中策马冲过的河北第一枪棒面上涌现一抹红晕，还没等继续厮杀下去，一杆方天画戟从左侧拍过来。
当——
长枪竖起挡住，马上的玉麒麟身子一颤，双手一转，将方天画戟逼开，一枪回刺过去。
当——
枪尖刺在画戟的井字面上，随后一股大力传来，被迫撤回。
“咦？”x2
两声轻咦同时从马上身影口中发出，史文恭打量一下对面的将领，适才被挡下的一戟没甚，随后反击的那一下可是差点儿刺到他，若不是他这两年武艺越发精熟，怕是要中上一枪。
方天画戟劈砍砸拍，一连串的攻击声中，史文恭眼色越发奇异，终于开口：“本将史文恭，对面的宋将通名！”
“河北玉麒麟，卢俊义！”长枪点、拦、盘、缠，卢俊义眼神渐渐兴奋起来，对面这人武艺高强，毫不逊色自己，乃是他一直想找的对手。
史文恭看他一眼，双臂挥舞如风，只是双眼扫过四周，眸子里有讥诮之意透出。
两方的战马还在相对而冲，绯红衣袍的骑兵不断有人落马被踩成肉泥，有的直接就被大片同袍的死伤吓的崩溃，扯着战马缰绳在战场上乱跑，整个阵型只是经历一次冲锋，就空出一片巨大的空挡。
穆弘、徐宁、燕青、雷应春、张月娥五将在这种冲锋的对决中顾不得维护手下骑兵，堪堪护住自己，几人手中兵器挥动，将靠近身旁的黑甲骑兵打落下马，转头之中，看着那边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顿时眉头一挑。
“卢虞侯稍待，咱们先将这贼将并肩子做了！”
嘶声吼叫一声，穆弘连忙拽过缰绳，招呼一声：“徐、雷、张三位且来相助。”
徐宁、雷应春、张月娥三将此时也知道战况紧急，连忙随同他一起拨转马头，至于燕青，早在他开口之前就打马朝着史文恭过去。
“不用！这厮我自己来！谁敢上来我宰了他！”
卢俊义双眼涌上怒火，一杆长枪运转如飞，星星点点枪芒与对面方天画戟划出的光华撞到一起，叮叮当当的声响中，火花不时地迸射而起。
金属交鸣，史文恭冷着一张脸，面上无喜无悲，双眼直视对面，也就是没有熟人在旁，不然当知他这是在用看**的神情看对面的玉麒麟。
长枪探出，方天画戟竖起劈下。
燕青先行，手中长枪做棍用，一路将数名齐军骑兵打下战马，靠近的时候听着卢俊义喊叫顿时一勒缰绳，面上焦急：“虞侯，此时不是单打独斗的时候，咱们……”
身后有马蹄声跑过，雷应春心急表现冲在最前，扬起刀，大喝一声：“贼将受死！”
四周有十数名齐军涌上前，他身后，穆弘、徐宁、张月娥三人连忙帮他将骑兵挡住，这些齐军骑兵都是军中悍卒，不知打了多少仗，三人纵使自傲武艺，一时间也被这伙悍不畏死的人逼的手忙脚乱，缓了一步。
刀光反应天上的光芒，带着一道匹练自上而下。
长枪陡然撤离，方天画戟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反撩向上。
当——
大刀被画戟砸的高高扬起，雷应春惊愕的看下卢俊义，就见史文恭双手一错，画戟在空中一顿，呼啸落下，月牙刃狠狠砍入脖颈。
噗——
鲜血从伤口迸射而出。
“当家的——”
后方，张月娥凄惨叫了一声，发疯一般舞着泼风刀上前，全然不顾身旁刺来的长枪铁矛，顿时身上多了两个伤口。
“卢俊义！你……”
穆弘叫了一声，徐宁手中金枪遮挡，也是眼神复杂的看向那玉麒麟，一张圆脸上神情难明。
“你有……”
史文恭抽回带血的画戟，看着尸体落马，嘴唇动了下，轻声说完：“意思。”
“老娘宰了你！”
泼风刀对着卢俊义凶狠砍下，这玉麒麟也没坐以待毙，手中长枪一摆，将对方搁在丈远之外。
四周，厮杀呐喊的声音仍在继续，黑色的骑兵正在大片的吞噬绯红。
史文恭四下看看，神色越发的古怪，旁边宋军骑兵有些招架不住，而这边打的浆糊一般，多少让他这个在齐军中掌军良久的人有些不能适应。
地面轻微的震颤，厮杀声中透出马蹄轰踏地面的声响，“石”“王”两面旗帜从一侧飞速而来。
“主人，走啊！”
燕青一直留意四周，本就因己方势微而焦急，看着对方援军过来，嘶吼一声，一棍将冲来的齐军骑兵砸下马，也没去补刀，连忙上前一枪将张月娥逼退，朝着卢俊义大叫：“敌人来援军了。”
卢俊义皱眉拽动缰绳，战马一个侧身跑出：“姓史的，下次再一决胜负。”
燕青连忙护着他，主仆两个扭头就跑。
“……哪里跑？！”
反应缓了那么一瞬，史文恭面上肌肉**一下，饶是他经验丰富，江湖、战阵都可以说是老手，仍是被这些人弄得有些愣神。
战马转向，张月娥对着卢俊义方向咬牙切齿：“姓卢的，老娘……呃……”
檀口一张，鲜血向前方喷出，一连串粘稠的血液向着身下滴落，勉强扭过头，死死盯着身后的齐军将领。
方天画戟的戟尖儿从前方俏影的胸口透出，史文恭振手将死尸扔去一边，策马冲向穆弘、徐宁，空中，冷冷的话语传出：“都发什么癫。”(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