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调前一些。
春日天光升上云间,照在汴梁一成不变的繁华街市上。
相熟的妇人站在街边说着什么,时不时的娇笑出声,有太学生穿着儒生装,三三两两走在街上,手中折扇拢着,对着四周指指点点,口中偶尔调笑出声,猛然听到后方有喧哗之声,不由转头后顾。
“疾——”
摇摇晃晃的身影骑在快马上,朱漆封印的竹筒高举过头,另手拼命加鞭,沙哑的声音在街道回荡:“疾——”
前方挡路的百姓纷纷避让闪开,由着快马飞驰而过,几个适才说笑的太学生对视一眼,又看看飞驰而过的快马。
“八百里加急……发生什么了?”
“别又是哪里被奸臣逼反了吧?”
“奸臣误国,我辈学生当站出来向官家警示才是。”
“陈兄说的好,走,那边酒楼咱们边喝边说。”
八百加急快马并未关注后方那些太学生的反应,一路向着皇城而行,看守皇城的禁军不敢怠慢,看清跑过来战马上骑士的形象,连忙闪开,任凭报信之人飞驰而入。
快骑入内,马上骑士飞身而下,腿一软差点儿坐到地上,连忙用手撑住,站起身踉跄而行。
有禁军士卒连忙过来搀扶,将人架好拖入宫内。
赵佶正在御书房作画,方将山水图勾勒出山峰之影,耳中听着外面噪杂的声音,忍不住蹙眉抬头,就听房门“咣——”一声打开,三个身影出现在逆光之处。
中间的人跑前“嘭”跪下,带着红漆的竹筒从手中掉落,滚动向前,中气不足的声音发出:“禀官家,齐国发出檄文侵我边境,如今其先锋军已入,还请官家尽快应对。”
啪嗒——
毛笔从赵佶手中掉落,在山峰中心晕开一个偌大的污点,随后笔杆向下滚动,带起一条歪曲的黑线。
“来人,快传童太傅、高殿帅前来。”
外面的身影连忙跑出去,不多时童贯、高俅两个接了口讯跑入皇宫,正听着屋内赵佶的声音在响:“快,去万岁山,将每块艮岳系上红绸,持朕手谕,去道观请一百零八位得道之士为我大宋祈福。”
“去画院传朕口谕,做《百鹤翔集图》,我大宋为天所眷顾,朕又是道君,仙禽在世俗乃是祥兆,多绘其形,虏兵当自溃。”
“还有,速速命人在延福宫设醮,朕要亲自主持罗天醮典。”
童贯、高俅两个听着里面声音,面上神色一动,同时扣动御书房之门,里面传出一句略有些焦躁的“进来!”,两个人连忙推**门走进去。
“臣见过官家。”
“别多礼了,快些过来。”
赵佶面上有些说不出来的焦躁,招呼两个亲信过来:“朕今日先后收到两次边境告急,齐国大军已经入我河北边境,一路攻雄州,一路打沧州,尔等可有什么良策退敌?”
高俅微微眯了下眼,旁边童贯开口:“官家,齐军野蛮善战,然其粮草钱财一直不多,当下应该令各城之军谨守城池,莫要出来浪战,只要能守上一年半载的,齐人不战自退。”
赵佶皱眉,没有立时说话。
高俅眼睛转转,小心翼翼开口:“官家,不若咱们向南而退?汴梁离着河北太近,非是安全之地,若是有个万一,齐贼第一个找上的就是官家您啊……”
赵佶眼神阴沉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童贯偷看他神色,脑筋转动:“不妥,前方正在酣战,若是官家现在就走,岂不是让前方将士瓦解的更快?”,看自家皇帝的眼神瞪过来,又连忙说:“不过高殿帅所言也有些道理,官家您身为我大宋定海神针,定然被齐贼所针对,若是其兵临城下却有危险……”
“危险……”
赵佶捋着胡须走动不停,两个亲信大臣现在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相互看一眼齐齐闭嘴不言,省的这时候招惹上他对自己不利。
也不知赵佶转了几圈,这赵宋的皇帝一边手捻胡须,一边抬头喃喃自语:
“走……不行,朕这般大一个皇帝,对方还没打过来就跑,天下人如何看朕?不能走,不过这帝位确实是个问题,若是有人能在朕前面吸引着齐贼的……嗯……呃……等等!”
赵佶的脚步陡然停下,一个旋身看向高俅、童贯两个:“谁说朕会危险的,只要朕不是皇帝不就没事了。”
童贯、高俅瞳孔陡然震动一下,脸上神情一时间没绷住,纷纷露出一个惊诧的神色。
赵佶“呵呵——”笑起来:“看来你们两个老东西也有计穷的时候。”,洋洋得意的扫了两人一眼:“只要朕将皇位传给太子,这齐贼不就不会再盯着朕找了?”
“呃……”
“啊……”
高俅、童贯似乎失了声,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用看不懂情绪的眼神看向赵佶,嘴唇嗫嚅半晌开口:“只是官家,若是太子上位不听话,您这……”
对面赵宋的最高掌权者背着手踱了两步:“哼哼,这有什么。”,一**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朕就算不是皇上,还是他父亲,怎可能让他骑到朕的头上。”
两人轻呼出气,没多久,有禅位大典于宫中举办,太子赵桓坐上皇位。
……
回到边境之地。
孟夏下旬,黑色的土壤冒出翠绿的嫩叶。
河北、河东边境之地烽烟处处,东西两边数处宋军集结前往雄州的路上被击溃,董先、王伯龙、赵立、柳元四将趁机驱赶宋军士卒去往各自的目标城镇进行攻城。
一个个身穿绯色军装,带着三支红色靠旗的八百里加急传讯兵奔驰在官道上,准备在最短时间将齐军大举来犯之事告知朝廷。
远远的,飞扬的尘埃笼罩山丘。
山岗上,为首的宋江扶剑勒马,一身细鳞甲,头戴凤翅盔,不算高大的身影扫视着山下行进的士卒,眼中带着思索之色。
从河间府进入莫州这段路,不少庄子逃的七七八八,他带着士卒进去搜刮一顿得了不少东西,虽然最值钱的东西都被人带走了,然而还是留下不少物件儿,再加上没能及时带走的粮食、衣物、布帛,也够手下这些穷苦出身的士卒霍霍了。
至于人没逃得村庄……
那是齐军狗贼干的,与他保家卫国的河间府兵马总管何干?
还好士气提振上去了。
宋江心中呼出一口气,散尽今次带着的铜钱,又一路搜刮,好歹让这些人没了恐惧的心理,只是接下来的消息让他心中越发的没底。
前方败的太快了,如今对方先锋已经到了莫州北面,只要过了河,任丘就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
自己这边要加快速度了。
宋江摸摸下巴的胡须,抬手叫来传令的士卒:“吩咐下去,大军加速前行,天黑之前要入任丘城。”
……
“浮桥已经搭上,各军过河——”
“莫要磨磨蹭蹭的,拿下此处,晚间入任丘歇息。”
举着旌旗的步卒在校尉嘶吼下不断从浮桥上踩水而过,一个个黑色的方阵在河岸对面排列而起,提着刀盾的士兵站到前方,警惕的看着远方,以防有宋军趁他们渡河而击。
“韩将军,陛下令,继续前行,攻任丘,此处防务我来接手。”
喊声从王寅口中发出,韩世忠在前方回一个收到的手势,向着麾下先登营吼一声:“目标任丘,出发!”
数千黑甲士卒向着前方,齐齐而动,张起带着骑兵一马当先,滚滚烟尘向着任丘城飞扬而去。
浮桥上,不断有成建制的士兵跑过来,随后替换前方的将领把守此处,放任前者攻取任丘,如是重复。
当宋江还在南边行进的时候,任丘陷入了厮杀之中,土石累实的城墙被落下的箭矢扎的泥屑四溅,带着尾焰的火箭钉在城头上蔓延燃烧,北面整段城墙上挂满了木梯,箭矢不断来回对射,专熏人眼的毒药烟球从城下被扔去墙头、瓮城。
咳嗽在没甚准备的宋军士卒口中发出,涕泪横流的人跑出烟雾笼罩的地方放松一口气,擦干被毒烟熏出的泪水。
还有些模糊的视线中,一道黑影从空中掉落,闪亮的刀锋映照着天上的日光,只来及发出短促的“啊——”叫声,被人一刀枭首,人头飞去城下,尸体摔倒地面,鲜血飞溅在城头上,墙下,齐军士卒在疯狂向上攀登。
远处传来战鼓的声响。
黑红色的旗帜在无数人影组成的方阵中发出猎猎声响,鲜红披风招展,吕布骑在火红的战马上向前行走两步,伸手**一下它的脖颈,安抚胯下老伙计的情绪,冷眼看着前方已经杀上城头的先登营士卒,示意其余各部步卒上前:“给你们两个时辰,拿下这任丘。”
“传令斥候,向前方探寻。”
随即,号角吹响,战鼓越发激昂。
加强攻击的命令从后方传过来,韩世忠将钢槊向地面一插,伸手拔出腰间横刀,扯过亲卫手上盾牌,厉声大喝:“随洒家夺墙!”
跑动上前,用盾牌挡下几支射来的流矢,手一抓木梯,咬着横刀而上。
杀做一团的城墙上,不断有穿着绯红的生力军在刀枪逼迫下跑上前方,带队的将领气力不俗,将先登营的士卒杀的节节败退。
韩世忠陡然从墙垛处跳上,猛跨一步手中刀挥舞,“哧”一声连人带甲将正在嘶吼的宋军将官劈成两半,他看一眼有些呆滞的宋军士卒,迈步再砍一刀。
惨叫声中,人影抛洒出一条血线。
“先登,杀——”
也有惊慌的叫声在吼:“守住!”
然而不说任丘的宋军士气问题,他们面对是经历过立国之战的精锐,领头的韩世忠更是武艺高强、凶猛异常之辈,沸腾的厮杀声从城墙另外两端传来,卞祥、奚胜两将指挥着手下悍将发起最为猛烈的攻势,推进挤压城头守军的空间。
“啊啊啊——”
秦明双手持着狼牙棒敲在一名宋军指挥使头上,怒吼声中,对方七窍喷出鲜血,随后一个旋身,狼牙棒在空中舞出一个圆,砰砰乓乓将围上来的宋军士卒砸翻在地,几道人影被打下城墙,或被那根棒子硬生生敲死当场,身后跟上来的士卒连忙杀了进去。
“哈哈哈——爽快,老子一棒敲死你们。”
秦明拄着狼牙棒面上一片兴奋之色,放声大笑。
他面对的前方,绯红色的身影不断被黑墨色吞噬,不住有转身逃走之辈,城内的宋军似乎没了预备队,一时间显的这边无所事事起来。
战鼓声中,占据优势的齐军士卒不断向上冲压,不久,城中的宋军有人丢掉了手中兵器,选择了投降,而黑色的浪潮淹没了城墙,朝着城池中发起第二波攻势。
一个多时辰,满城皆降,任丘城落。
轰轰轰——
兵马行进的声音传入耳中,吕布看着拿下的任丘城,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一拽赤兔的缰绳,看看天光正好,抬起手:“传令王寅、石宝、史文恭三部,立即兵进河间,其余马军在后方跟上,步军到前,将河间给朕看住了。”
“传令奚胜,留一千兵马守城,其余步卒缓缓撤出任丘,传令辎重营,继续前行。”
他望着城头已经替换的“齐”字大旗:“另外,派人往后方传令王伯龙、赵立等将,让他们快些跟进。”
令骑飞快打马而去。
……
河间的军队并不知晓战斗结束的速度远超常人想象,且城池陷落后封闭,没人传的出消息。
北上的兵马在宋江的指挥下进行着,前方的先锋雷应春、张月娥夫妇离着他这中军有三里远,一路上不断催促他快些跟上。
宋江素来不是激进之辈,然而考虑到如今任丘孤立难守,对面齐军又是骁勇善战之师,不由也是忧心忡忡,随即传令全军快些前行,毕竟已经进入莫州,再慢悠悠的走或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纵然他小心,数日之间,过万人的兵马行进快速,轰鸣之声震天。
远处,领命南下侦察的齐军斥候都是经验丰富之辈,察觉不对,跳下马匹趴在地上听了一阵,又奔上高处,仔细观察一番尘烟扬起的规模,随即御马返回报告。
仲夏丁巳,雷应春终于是察觉不对,前方斥候传来军情,立即停下行进的脚步,摆开防御阵势,一面令传令兵向后方的宋江求援。
张月娥率着军中三百余轻骑在侧翼徘徊,准备随时能支援自家男人,然而当马蹄踏地的轰鸣声入耳的时候,前两年在北地的征战经历陡然涌上心头。
“当家的,是骑兵,大量骑兵。”
“我知道,现在逃不了了,准备……准备迎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