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落光枯叶的树枝将光秃秃的木杆刺向天际,天光落下,将阴影剪到地面,一个个光怪陆离宛若**的骨节。
哗——
“星斗开天路——”
董平双手用力,引魂幡在空中抖开,胯下战马打个响鼻,迈开四蹄。
风裹着寒意将抛洒的纸钱吹的四下纷飞,白布做成的旌旗在空中飘扬,穿着黑甲,头戴白巾的骑士举着长枪骑在战马上缓步而行。
“玄甲破幽冥,旌旗入酆都——”
后方,十六个军中壮汉穿着班驳的黑甲,喊声中用力将黑色棺椁抬起,打造成铁槊形状的木杆放到肩上,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稳稳行走上前。
举着长枪的步卒在两侧护住,绑在枪杆上的长条白布被风吹起,一片素缟。
萧海里的出殡队伍渐渐出行,朝中重臣齐聚一堂,一个个面上唏嘘不已,他们不少人都是从一个山上出来的,彼此间的情感要比寻常朝廷间的同僚要铁不少。
纵然这两年封了爵、做了官,情感或有变化,然而当人死这一刻,那最初的情感又都回来了,是以不少人怀中抱着酒坛,准备今日陪着这位老兄弟再喝上一次,虽然……
他是喝不到了。
吕布骑在赤兔上,寒风吹起身上的大氅,一片纸钱飞到面前,被他伸手捏住,拿着看了几息,随后胳膊往身侧伸出,手掌摊开,在下一阵风吹来时候那纸震动一下,蓦然飞出。
吹打的乐声在天地间回荡,吕布仰头看了下天空,又将视线放在随棺椁而行的萧高氏与萧景山母子俩身上,苦笑一下。
“老货,你这厮半点儿家事不顾,真是够信任朕的……”
呢喃的声音让两旁的余呈、徐文将目光投过来,随后又移开,眼神都带着些许的伤感,萧海里死时的一幕在他们脑海中翻滚。
那一刻,那个人确实是为陛下着想的,或许这也是为何陛下至今还闷闷不乐的原因之一吧……
送葬的队伍在寒风中走去城郊,在挖好的墓前停下,房学度从朝臣中走出手中捧着兵部牒文将其放在棺上,有人走出,抑扬顿挫的念着悼词。
众人看着那棺被送入墓中,大墓的断龙石放下。
阴阳隔断,生死两别。
姚刚、縻貹、耶律马五等带着酒水的将领上前,十几个身影拍开封泥,酒水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清冽的酒水泼洒在青石上。
姚刚等人将仅剩半坛的水酒灌入肚中,“嗝——”,抬手向着前方墓碑一拱手:“萧兄弟走好。”
迈步走去萧高氏与萧景山身前:“嫂嫂若是有事,定要告诉我等。”十几个壮汉拍拍胸口:“但有吩咐,刀山火海也走一遭。”
“多谢各位叔叔。”萧高氏眼眶红肿的向着众人施礼一下。
吕布在后面看着,呼出口白气,缓步走去朝臣那边,李助、房学度等人连忙躬身:“陛下。”
“这里就别多礼了。”
吕布挥挥手,看向萧高氏那边,对着李助开口:“今后看着些萧家,别让他们有什么难事。”
“陛下放心,助理会的。”李助微眯的双眼向那边瞥了一下。
吕布点点头,目光在王政、李应等人身上打个转,轻声道:“后日去暖阁找朕,有些事情该着商量一下了。”
“喏!”
……
朝廷重臣逝去,燕京的街道上多了些素白之色,官衙、馆驿都在皇帝的命令下挂起代表哀思的饰物。
来往的百姓偶尔谈及也有些唏嘘,好好一个朝廷重号将军,刚刚开始享福就去了,福分有些薄了,只是很快,话题就转去好友熟识的身上。
带着寒意的风刮过皇宫重殿宇的屋檐,落在上面的飞鸟冬季的毛羽顺着风向飘动一番,随后振翅乘风而起,飞去远处。
穿着大氅的身影缩了缩脖子,在武卫的注视之中走上木制的长廊,太监轻轻打**门,引领人进入其中。
里面,吕布魁梧的身影在桌后坐着,看着人进来,伸手向两旁的空位示意一下。
陆续而至的身影慢慢将这暖阁填满,王政、李助、兵部、吏部、将作监,数个主要的人员齐聚此处,有太监宫娥走入,将放在保温盘上的酒肉等物放在众人面前的桌上,随后快速的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王政、李助、房学度等人的目光看向吕布,今日过来为何,大体上众人都猜的到,萧海里死前那番话,吕布并未让人保密,听见的武卫众将士与邓飞虽说不是碎嘴子,但也是和人说过,他们这些人自然不会不知。
“看你们眼神,怕是也知道朕为何将你们叫来。”吕布四下扫视一番众人,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伸手将烫过的酒举拿起喝一口:“自昔日始皇统一六国后,九州之地少有离散之时,如今南边甘愿分割而治,朕却不愿……”
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感慨:“萧海里那老货希望朕能南伐赵宋,这又何尝不是朕的心愿。”。
目光看去李应、蒋敬那边,两个掌管钱粮的顿时心中一凉,吕布笑了一笑:“如今钱粮可能支撑大战?”
李应看看蒋敬,见对面也望过来,同时沉默几息,起身拱手:“陛下,两年的休养生息,兼且天公作美,这两年收成不错,南边宋地又多送粮草钱财过来,咱们如今也可以说一句库房充盈。”
“坐下说,今日非是正式奏对,无需这般正式。”吕布向他示意一下,看着两人:“也就是说,钱粮暂时不算是我等软肋了?”
李应想一想,点点头,蒋敬在旁边开口:“不能说取之不尽,如先前灭辽之战放到今日,臣等必然不会提出反对意见。”
“哦……”
吕布眼睛亮了一下,眼珠左右动了几下,目光看向房学度、凌振:“兵部那边准备的如何?”
“军中将士随时可战。”房学度捋着胡须:“伤病老弱都已经剔除出去,今春新招一批青壮入伍,也有前番宋军俘虏愿意投诚的,都已经编入各军,如今披甲之士比之几年前,已经是两倍之数。”
吕布愈喜,笑脸转向凌振,目光炯炯。
这轰天雷在座位上挪动一下**,抱下拳,半天开启嘴唇:“火器之物臣等准备良多,只是火炮……”
如同吃饭噎了一下,面上动了动:“虽说改良的好,比之前能用的时间延长,发射数更多,但那炮管……”
啪——
“够用了。”吕布伸手一拍大腿,看着那边被打断不知该做何表情的凌振:“刀剑尚有毁坏之时,纵然你那火炮造价昂贵,总也有坏的时候,兵器嘛……哪有一直不坏的道理。”
“好……好吧。”凌振挠挠头皮,勉强算是认了下来。
“那……只剩下何时发兵了。”吕布目光扫过众人面上,手指关节扣在桌上:“离着腊月还有两月,按照往年经验,化冻最少要等到春季过半,如此朕给各位半年时间准备粮草、器械、征招战兵。”
虎目渐渐带上戾气:“半年后,杜壆走西路,朕自领东路南下攻伐宋国,可有问题?”
席间之人眼神一凛,齐齐拱手:“喏!”
……
呼啸的北风吹过门窗,扣动木板,发出哗啦的声响。
城中大大小小的街道,少有往日的喧闹,穿着朴素衣物的百姓于寒风中哆哆嗦嗦的往家中走着,失温的双手插在腋下,感受着那一丝温暖。
吱——嘭——
“入**破门。”
石秀打了个寒颤,伸脚将房门带上,看着屋中燃起的火炉边坐在马扎上的几个汉子走过去:“让个位置,这破地儿,比辽阳府还冷。”
“头儿,这可是你要出去的,怨不得他人。”有人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挪了个位子,让石秀坐下。
这拼命三郎将手探出,感受着自手心传入的热度,激灵灵抖了下,呼出口气:“不出去哪里来的情报,啧——,该死,当初来时候也没说这边这般艰难。”
旁边几个汉子哄笑一声,随后叹气:“就是,好歹是一国之都,哪里知道比辽东寻常城池还不如。”
“别说屁话了,最少那些贵族官员住的不错,咱这屋子着实破了些。”
石秀听着手下兄弟牢骚也没开腔,等身上暖和过来,方才调整下姿势,摸摸下巴:“咱们在这儿应该也没多久了。”
“当真?”
“太上老君保佑,太好了!”
几个汉子面上带上喜色,石秀耸耸肩:“或许,最近街上气氛都在向那姓李的偏转,那什么什么……呃,高丽王也开始信奉佛教,整日在寺中不出门,或许这边没甚事情了。”
有人从炉子中掏出泥巴糊住的野鸡,敲开将肉分给众人,石秀接了个鸡腿儿:“趁着大雪尚未落下,我等先回辽东,将事情报给尚书相公,看他下步如何安排就是。”
“恁地好。”
“听头儿的。”
一群探子笑嘻嘻的说着话,随后话题一转说起这边风月之事,石秀对此没甚兴趣,只是静静的听着。
没数日,一支商队从这小院出发,乘船往辽东而去。
……
南边宋地,阴云密布天空,寒风吹过河流,捏实了流动的水面,冻硬的土地向着河间府蔓延过去。
城外,穿着绯红军装的官兵缩在避风之处,生起的火堆在几人中间旺盛的燃烧着,丝丝缕缕的黑烟升上天空。
城门处,百姓进进出出,本该守在门边的士卒于城门洞中看着来往的人群,看到穿着简朴的人拦下来,盘问检查一番方才放走,至于穿的稍好的全然不顾,任凭人来去自如。
街道上,行人往来,匆匆而过,这冬季实在不是慢走闲聊之时,两旁的酒店茶楼挂上厚重的帘子,名为张记的酒店挂上客满的牌子,今日兵马都监在这酒楼宴请自己手下的将士。
“这城中的人看着比大名府的要差多了。”穿着不菲的戴宗从酒楼向下张望一番,摇摇头:“同是河北重镇,怎地这般大差别。”
不远处,一身月白服的中年人手陡然攥紧,和气的脸色僵硬下来。
“你怎地不说汴梁还更好呢。”旁边有人不屑的哼了一声,抓着筷子的手抬起,夹块熏肉放入嘴中:“入**,忙活几年,就搞了个虞侯做,早知不如在山上快活。”
戴宗瞥眼看了下,是雷应春,顿时“啧——”一声:“在山上快活有甚出息,到现在怕是城门都进不来。”
“放屁,老子要是还在桃花山,现在不知打破几座军州了。”
“有种现在回去啊,就怕你那牛子缩回洞里,没那胆魄!”
嘭——
“你这厮有胆再说我夫君!”张月娥一拍桌子腾的站起。
“好了!”
不高的身影陡然站起,宋江怒瞪着三人:“酒尚未吃,你等就都醉了不成?说的什么混账话!”
“总管恕罪。”戴宗立马低头。
“哼——”雷应春、张月娥扭头看向他处。
宋江换上温和语气:“宋江知道各位兄弟心中不快,然而朝廷量功而赏,我等能入这河间府已经是幸事。”
“还不是给钱换来得……”
李逵在他旁边小声嘀咕一句,宋江眉头也没皱,只是用脚狠狠踩一下他,黑旋风脸上痛色一显,继续开口:“不过我相信,我等成就绝不会止步于此,若是还有战事,定然能让各位兄弟都升上去,且请放心,宋江说话绝不食言。”
酒楼厅中一时间静下来,没人接话。
“好!”陡然,穆弘大力鼓掌:“总管承诺得事定然会办到,兄弟我信。”
“我也信!”
戴宗、刘通、解珍三个紧随其后,眼睛朝着史进、朱仝那边看了一眼,两人无奈,也附和起来,他二人开口,朱武、龚端也随即出言,渐渐气氛热烈起来。
宋江心中松一口气,面上带笑,神色惋惜:“可惜当日杀田虎的壮士去了他处,不然我等也能再添一虎将。”
“总管勿忧,我等如今已是官身,何怕来日没有武艺高强的人以供驱使。”穆弘叫了一声,随即站起来,拍着胸口:“北方那等地方咱们都活下来了,在这河北,何人不得高看咱们一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