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中旬,气温上升,体感舒适。
齐国使团距离宋国京畿已经不足二十里,京师汴梁依然歌舞升平,南来北往的商队、船队络绎不绝,从四面八方运入的货物被苦力一箱箱的搬下运船,放在太平车上,由驮马拉着运入城中。
城内的物价在进入春季就开始降低,换上轻快衣服的男男女女走在街面上,不时比对着看中的货物,偶尔有几个跋扈的衙内行走而过,让街面上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不少小媳妇低着头、**胸快速走开。
“闪开、闪开、闪开!”
穿着绯红色军装的禁军持着长枪、旌旗跑过街道,瞬间如同净街一般,大小军民人等齐齐闪开,看着一群穿红的身影跑过去,口中“啐——”“死赤佬!”的骂两句。
看着一营禁军护着几个官员跑去城门前,将正要入城的百姓驱散,顺势接管了城门的内外的岗哨。
提着水桶与黄沙的士卒跑过来,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做起事来飞快。
前方穿着一身百炼精铁甲的将领回过头,看着后方过来的几个朝臣,连忙跑上前,谄媚的笑了一下,有些尖细的声音发出:“李给事中,都已经弄好了。”
“好,陈虞侯做事果然干练,吩咐你麾下的赤佬,一会儿齐国人来,莫要失了礼数。”名叫李邺的官员点点头,甚是赞赏的拍了拍面前肤色白皙的陈希真,接着打量下他:“你这嗓音……有些特别啊。”
“是,定不叫给事中失望。”陈希真弓着身,仍是谄笑着回了一句,随后用手摸下下巴的胡须:“小人嗓音乃是天生如此。”
身旁提着桶的士卒退去,吹打的乐器被两排的士兵拿在手中,正在各自队官的吼叫下排列整齐。
李邺也不是定要问出个什么,闻言点点头,又勉励他两句,外面骑着快**传讯兵飞快的跑了过来:“齐国使团已至。”
“快,让你的人都精神点儿。”李邺顾不上多说,向着城外一指,陈希真立刻跑过去,“打起精神,莫给我丢人。”。
两列穿着铮亮甲胄的禁军士兵跑过来,刀砍斧剁一般的个头,宽肩窄腰,都是面相俊朗之人,让人一看心生好感。
视线中,一面齐字大旗官道的尽头出现,骑着高大战**黑甲士卒正向着这边快速行进而来,一股烟尘在其身后扬起,飞向半空,遮蔽后方的景象。
“奏乐——”
宏亮的声音从陈希真口中发出,一阵悠扬的乐声从禁军士卒手中乐器发出。
轰轰轰——
战马小跑的声响灌入杨朴耳中,一同飘入的还有远处传过来的乐声。
马背上的礼部尚书向后看了看,绯红色的身影已经被他们甩在身后,又看看前方,随着行进,音乐声越发的清晰,一向古板的面上显出一个惊诧的神色,忍不住看向旁边的王寅:“南朝这般注重礼乐的吗?”
“啊?”王寅转头看下他,随后反应过来,双手一摊:“末将以前见过最大的官不过一县之尊,对这些不甚清楚。”
“有意思……倒是与咱们那边截然不同。”
口中吐出几个字,杨朴摸下胡须,也不再说话,战马轰鸣声中,后方舍有宋军的将领舍弃护送的队伍,骑着马先一步跑过来,向着杨朴王寅歉意一笑,随后快速的向前跑去。
这将跑到近前低低的在李邺耳边说了些什么,这位给事中瞪他一眼:“人都看不好,怎么做事的?”
“这……小的失职,只是齐人骑着战马,又霸道无比,不听小的安排,小的也是无奈才甩开后方的步卒上前与您述说。”
“下去吧。”
李邺无奈挥挥手,眼看着那边烟尘渐渐靠近,连忙检查一下身上装束,见没什么纰漏方才快步上前。
马蹄踏地的轰鸣声渐渐减弱,一声拖长的“停——”,上千的战马被人拉住,几乎是尾音散去时候,小跑地战马群也停了下来。
迎上前的李邺对战事不甚通晓,看着这一幕只是心中赞一声,够整齐,视线一转,看着面上有些严肃的陈希真,眉头一皱,训斥一声:“摆个死人脸给谁看呢,笑起来。”
陈希真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说的自己,连忙调整下面部的表情,笑盈盈的表情换上。
这位给事中满意的点点头,看着前方骑兵分开,一穿着朝服的身影在后方穿着铁甲、手拎长枪的将领护卫下出现,连忙走出,率先躬身行礼:“大宋给事中李邺,奉皇命在此恭迎各位。”
杨朴本欲下马,见状心中一动,散去腰腿的力量,在马上开口:“本官大齐礼部尚书杨朴。”,身子一侧,手一比:“这位乃是建武将军王寅王将军。”
王寅见杨朴没下马,立马明白过来,冷着脸在马上向李邺抱下拳。
李邺一点不以为忤:“贵军当真是人如虎,马如龙,看着就不凡。”,礼乐声中侧过身,伸手虚引:“请,城内已经备下酒宴,待贵使歇息过来,官家即会召见。”
杨朴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点点头:“好,多谢李给事中。”
双腿轻夹战马,一行上千人缓慢行走上前,李邺眉头一皱,今次迎接他也没准备车架,这时候看着这群齐国人骑着马往里有些犯难,总不能自己撒丫子跟在他们身边跑,这被人看在眼里,怕是今日晚间就会向官家参一本,骂自己有辱国格。
“给事中,还请骑小人的马。”耳边传来的声音让李邺转过头,看着陈希真笑着将缰绳递过来,顿时心中有好感:“陈希真是吧,是个有眼神儿的。”
说着上前接过缰绳,脚踩马镫,一用力,身子往上蹿了一下,“哎……”叫声中又掉下来。
“噗——”
“马都不会上……”
恰巧从这边走过的石宝、厉天闰两个忍不住笑出声,让李邺脸上一红,随后心中恼怒,自己一个正经科举上来的,何时与你们这些粗鄙厮杀汉一般需要学这些。
“小心,小心。”陈希真连忙上前,将人托住,随后轻声开口:“小人这匹马有些难上,还请小心。”
李邺转过头,轻咳一声:“你……不错。”,陈希真在后笑笑,连忙手臂发力,将他托上去,这才得以跟着前方的齐军一起前行。
只是上了战马,得了空闲,他这眼左右一瞟,见着对方甲胄上刀痕斑驳,不由心中骂一句,一群穷鬼,穿的这般寒酸就过来,面上却是未曾显出来。
陈希真在旁边知道他不会骑马,拽着马缰跟在一旁跑动,时不时抽一把战马,让马跑的更快一些,跟上前方的齐国使团。
随后,盛大的酒宴在他的主持下展开。
……
汴梁的百姓大多并未关心今日进城的齐国人,朝廷矗立在这片土地多少年了,战胜也好、战败也罢,这些自有朝中的相公去处理,除了太学生聚在一起议论着,其余人仍是该吃吃、该喝喝,为着生计奔走。
廖三儿就是这些并不关心人群中的一个,他一酒店伙计,想的最远的也就是如何能有一间自己的酒店,对这些朝廷大事实在是没法上心。
数了数自己藏在匣子里面的银钱,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在这朱记干了十年时光已经存了不少钱,按他计算再有个三五年时间就能自己出去单干了。
廖掌柜!
嘿嘿,也不错。
脸上带着笑容,廖三儿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日常在酒店做活的穿搭,洗一把脸,这人方才出门而去。
此时天色将近黄昏,正是到了各家酒馆饭店开门的时候,一路碰着有相熟的人,随口打着招呼,这些年汴梁的打工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新的,但总也有些认识的留了下来,彼此之间又没有矛盾,见面说上几句还是可以的。
一路施施然走进酒店,进门儿就看着掌柜的站在那,旁边是送鱼的董恺,自家掌柜那个小子和对方的儿子正凑一起玩着捡石子儿。
“三儿来了。”朱富感觉有人进来,抬头看是自己伙计,笑了一下:“今儿来的挺早。”
“没事儿就溜达着过来了,顺便正好混一顿晚饭。”
“你小子,恁地鸡贼。”朱富笑骂一声,摆头向后面示意一下:“后厨正在弄吃的,想吃什么自己去要,对了,出来时候带点儿好酒,一会儿我和你董老哥喝几杯。”
“晓得了。”
廖三儿嘿嘿笑两声,掌柜的人好,他做为店中老人,蹭饭蹭酒都是被允许的,掀开去往后面的帘子走进去,一阵熟悉的饭菜香气传进鼻中。
这般长时间,朱记酒店已经开了三个分店,但是后厨的人一直没换,也是这酒店唯一一群比他干的还长的伙计。
要是今后找的伙计像他们这般就好了。
廖三儿心中感慨着,这些人做饭未必多好吃,却因味道浓郁刺激别具一格,很多客人已经吃惯了这个口味,每月不吃上几次就想的慌,也算是酒店的招牌。
“嘿,哥几个忙着呢。”
切菜的音律传入耳中,廖三儿打开后厨门,嬉皮笑脸的开口:“兄弟没吃晚膳,给弄两个菜呗——”
“你这皮猴儿又来白吃白喝。”有些微胖的厨子转头看是他,笑骂道:“去外面等着,正好今日董老哥送来不少河鲜,一会儿让你尝尝。”
“好嘞!”
廖三儿也不恼,转身出去,想着朱富的吩咐,先弄了几坛酒出去放在柜台,待吃完了晚膳,陆续有酒客走进来,这人连忙站起来去招呼。
华灯初上,酒店内的食客逐渐增多,上人的时候廖三儿和一众店小二忙的脚不沾地,偶尔能看着朱富与董恺两个坐在那边喝酒吃菜,只是这两人似乎动作不快,一壶酒能喝上半天。
吱嘎——
店门开启,一瘦小的汉子走进来,抽抽鼻子,转头看看满是人影的地儿:“小二,还有地儿吗?”
“哟,客人,不巧,都满了,要不您拼个桌?”廖三儿走过去,看着这人身材不到自己胸口,脸上有着老鼠须,形象不怎么好,然而这又不**事,他只管揽生意赚小费就是。
“呵,生意还怪好的,那就找个桌子,俺今天刚从冀州过来,弄些你们这里拿手的东西。”
“好嘞。”
廖三儿叫了一声,手一伸,打算将人往里面的桌引,没看着那边喝酒的朱富与董恺对视一眼,同时直起身子。
“三儿、三儿!”朱富叫了两声,让廖三儿脚步一停:“哎,掌柜的。”
“请冀州的客人过来坐吧。”朱富笑眯眯的举起酒杯示意一下:“正好兄弟我对北面比较感兴趣,不知能不能请客人喝上一杯。”
廖三儿微怔,随后转头看向身后跟着的那瘦小汉子。
“也好。”
后面的人点头一笑,也不用廖三儿引路,径直就走过去,廖三儿连忙搬来一个凳子,等那人坐了,又去后厨叫菜。
“兄弟这家酒店掌柜朱富,这位是我一好友董恺。”朱富拿起酒壶替坐下的人斟酒。
“在下时迁。”两撇老鼠须动了动,瘦小的汉子端起酒杯,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幸会幸会。”
……
邦邦——
打更的声音响在街道,悬挂的灯笼下,走动的身影不紧不慢,汴梁从未有过宵禁,很多人的生活也是夜晚方才开始。
穿着普通衣衫的汉子倚在窗口,看着不远处供齐国人入住的亭驿,无聊的打一个呵欠:“让咱们盯着这里干嘛,又不宵禁,这些人出门也没人跟着,这岂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谁知道上面的相公们怎么想的。”另一边的同伴整个人趴在窗棱处,无精打采的回道:“放屁就放屁吧,有赏钱拿就行,只要钱给的足,老子上阵杀敌都行。”
先前那人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去和齐国人厮杀?”
“……那还是算了,老子又不是傻的。”
他两个在这里插科打诨,全没注意一个矮小身影蹲在他俩屋顶,若有所思的摸摸嘴上胡须,随后一个翻身融入夜色。
时迁回转时候没走大门,寻了个隐蔽的角度,从墙壁处翻进亭驿,一路摸去王寅的房间。
这位今次统领狼骑护卫的将军还没睡下,见着时迁进来,连声道:“怎样了?”
“接头了。”时迁从怀中掏出一个账本递过去:“这是去年至今收集的情报,都在里面了。”
王寅伸手接过:“倒是没想着朝里早就有探子在这汴梁了。”
“俺也没想到。”时迁耸耸肩,随后一指外面:“对了,从这过去一栋房屋,有两人在盯着咱们,要不要……”
手切了一下:“给个教训。”
王寅看看外面眉头一皱:“盯着咱们干甚?”,想一想:“罢了,不管他,等后日见那狗官家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