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曹军中军大帐内,厚重的帷幔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唯有帐内烛火不安地摇曳着,昏黄的光影在帐壁上晃荡,宛如鬼魅的舞姿,更添几分紧张与凝重的氛围。
曹操身形笔挺,手中紧紧攥着夏侯惇、荀彧等人自洛阳加急送来的文书,剑眉紧蹙,目光灼热,死死盯着手中的纸张。
最上面的文书乃是荆州使者傅巽所书,展开细看,上面详尽地记载了自去年以来荆州所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收容刘勋引发的连锁反应、荆南地区的叛乱、荆北的艰难平叛,还有那来势汹汹的扬军突袭,以及州陵、汉川等地惊心动魄的大战,桩桩件件,字里行间都尽显荆州局势的波谲云诡,仿佛一场难以捉摸的风暴,随时可能再次席卷而来。
傅巽之所以如此详尽地叙说这些,背后缘由错综复杂。他本人出身名门,家族世代簪缨,显赫无比,虽如今客居襄阳,却始终怀揣着对家族荣耀的坚守和对汉室的忠诚。
在他内心深处,对刘表其实是多有不屑的。
这倒并非是因为看轻刘表的能力,又或是傅巽两面三刀,背主负恩。恰恰相反,这正是傅巽不满刘表坐拥荆州,称霸一方,却整日安于现状,不思报效汉庭。
自东汉以来,两元君主制成了官场公认的潜规则,就算是大汉天子,也不得不默认这一现实。傅巽身为刘表和天子的双重臣子,而刘表同样是天子之臣,如此微妙复杂的关系,便造就了傅巽身为臣子却瞧不起主公的奇特现象。
而在荆州,像傅巽这般想法的人竟占了多数,归根结底,还是刘表坐拥荆州却不思进取,白白浪费了大好的资源和时机,让众多心怀天下的士人们失望透顶。
刘表并非没有扩张的野心,只是他的战略眼光实在糟糕至极,而他的扩张手段更是比他的战略眼光还要稀烂,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扩张不成,反而让荆州陷入四邻皆敌的困境。
荆州位居天下之中,四面八方相邻整整五个州国,可刘表不仅没有结交到一个盟友,反而因为同四邻交恶结仇,以至于严重阻碍迟滞了自身的发展。
起初,刘表占据荆州江北三郡,那时袁术逃去扬州,他北面的敌人仅有关中的西凉武夫和颍川的黄巾军。而这两个对象,都是圈地自守,不思扩张的庸人,当时的局势其实是相当的优渥。
不论刘表攻打武关,进入关中勤王天子,还是尾随袁术,趁机抢夺豫州郡县,都算得上是相当不错的战略方针。
可刘表偏偏不走寻常路,在这个时候他居然撇下北边的袁曹大战不管,反过头跑去干涉益州局势。趁刘璋继位之际,煽动甘宁等人叛乱,无端树敌,却又不舍得下本钱,白白看着刘璋从容平叛之后,和对方结下了化解不开的死仇。
紧接着,刘表又把目标转向荆南,与交趾刺史张津连场恶战,使得南方局势也变得紧张起来。
再后来,袁术被曹操一路赶去了扬州落脚,而孙坚本家的力量又多在江东,荆州东方瞬间变成了宿敌的地盘。
到了这个时候,刘表亲手布局的刘表包围网终于彻底成型,四面八方的敌人围困而来,时刻对他虎视眈眈。
要不是这些敌人从来没想过联手,刘表早就能被他自己给一手坑死了。
这样一个一州之主,如何会被心怀伟志,雄才大略的贤士们欣赏效忠?
更别说刘表对朝廷,本质还是别有用心的进贡,而且进贡最频繁之时,恰是西凉武夫掌权、李傕郭汜欺凌天子之际,这种行为难免让人觉得他居心叵测。
要不是天子在洛阳落魄时,他进贡了不少粮食财帛,恐怕连小天子都忍不了他了。
如此种种,荆州本地人和北来士人们多数都看不起刘表,实在是有着充足的理由,而刘表自身也确实难辞其咎。
曹操看完傅巽的奏表以及夏侯惇、荀彧等人的密信后,缓缓闭上双眼,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仿佛在权衡着每一个决策的利弊。
夏侯惇和荀彧意见一致,都主张保住刘表。
若傅巽所言无隐瞒、无错漏,那如今的刘表,仅剩下南阳一郡,以及部分南郡和少部分江夏郡,军事力量暴跌至往昔的十之二三,可谓被刘封打得元气大伤,几乎砸断了脊梁。
但对曹操和朝廷而言,这却是天赐良机。
朝廷若能趁此时机收容刘表,哪怕只是保住只剩南阳郡的刘表,对曹操和朝廷的实力,都将是巨大的增幅。
毕竟荆州士民之心皆向朝廷,即便一时无法换掉刘表,日后也不愁没有机会招他入朝。
只要刘表离开襄阳,整个南阳郡岂不就归曹操和朝廷所有了?
从战略态势上看,朝廷对南阳有着巨大的地理优势。曹操拿下关中后,朝廷已从关中和颍川两个方向包抄襄阳。一旦襄阳归顺,此地便成三角地带,又有水道纵横交错,交通便利,对曹操的地盘而言,无疑是极大的提升。
如此一来,关中、南阳、颍川和雒中这四块地盘将连成一体,抱守归元,互为遮蔽,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这正是曹操梦寐以求的战略态势,想想以往兖州那一字长蛇阵、毫无纵深可言的地盘,让曹操在战争中吃尽了苦头,如今若能实现这一布局,实在是再好不过。
曹操看完书信,心中一阵激动,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深知,夏侯惇和荀彧还有一个好处没提,却又在字里行间隐隐透露出来,那便是遏制刘封继续扩张。
刘备父子已坐拥两个半州,如今又拿下荆北两郡,实力扩张得太过迅猛,简直如同一头迅速崛起的巨兽,让人不得不心生警惕。
若是再将南阳郡拱手相让,刘家父子恐怕就要成为天下第一大藩了,到那时曹操再想要制衡他们,可就难上加难了。
可别忘了,去年曹操还与刘封做了交易,把交州交给了对方。
夏侯惇、荀彧私下都曾反对过这一交易,可曹操却一意孤行。
原因很简单,并非他真有多青睐刘封,而是他明白,即便不给,以刘封的野心和实力,难道就不能自己去取吗?
朝廷没给袁绍并州刺史、青州刺史和幽州刺史的官爵,袁绍不也照样凭借自身实力拿下了这三州之地?
当时曹操想的是,与其因为交趾和刘备父子交恶,平白无故地树立强敌,不如换些好处。更何况南方还有刘表在荆州牵制刘封,若刘封真去取交趾,刘表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谁能料到,那个曾经用兵十数万、独步荆襄、连胜袁、孙的刘表,竟如此不堪一击,被刘封打得节节败退,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去请志才先生来我书房议事。”
曹操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打**门,对着守在门外的典韦吩咐道:“等等,且将子孝、文则、子廉、文谦也一并唤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大将军。”
典韦拱手领命,身形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他深知此事的重要性,脚步匆匆,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派人去请戏志才、曹仁、曹洪、乐进和严象。
不多时,众人应命而来,鱼贯进入书房。他们的脸上带着不同的神情,有的神色凝重,有的充满好奇,但都对即将商议的事情充满了期待。
曹操当即把夏侯惇、荀彧的书信递给众人传阅。
众人接过书信,纷纷低头仔细阅读,一时间,书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气氛愈发紧张。书信很快传阅完毕,曹洪第一个开口。
他是曹操的兄弟,又是元从老将,还对曹操有救命之恩,在曹操面前,很多话其他人不方便说,他却毫无顾虑。
“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
曹洪声音洪亮,如洪钟般在书房内回荡,性子耿直的他,当场就向曹操恭贺起来:“大将军,此乃天赐良机,天若与之,不取反受其害啊!”
他满脸兴奋,双手不停地比划着,仿佛已经看到了曹操拿下了襄樊。
“哦?”
曹操来了兴致,微微眯起眼睛,好奇地问道,“子廉,扬州军势如破竹,荆州军几不可挡,若是我等此时接纳刘表,引来扬军相攻,该当如何?”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曹洪,似乎想要从他的回答中找到一丝信心。
曹洪脸色一正,神情严肃起来,拱手抱拳道:“大将军,扬州军固然神勇,可我兖豫壮士又岂会畏惧?我等追随大将军东征西战,历经无数生死考验,所向披靡。青州黄巾,百万之众,又如何?在大将军的英明指挥下,还不是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袁术匡亭来势汹汹,妄图与大将军一争高下,还不是一败涂地,狼狈逃窜。吕布昔日奸猾狡诈,妄图谋夺我立业之基,可最终还不是被我等逐出兖州,宛如丧家之犬。凉州武人骄狂自大,视天子如孩童,可现在又在哪里?还不是被我们赶出了关中!”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仿佛想要向世人宣告曹军的无敌,也是想要向曹操本人表现自己的信心。
“子廉将军说的极是!”
乐进也拱手抱拳,起身帮曹洪说话:“进非是小觑扬军,实是我等绝不惧他。是生是败,还得在沙场上见真章,岂可因敌人强大就退缩?我等将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愿为大将军赴汤蹈火!”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的信念和无畏的勇气,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乐进在曹军之中可是先登狂魔,每次作战,都身先士卒,这个身形矮小消瘦的曹军将领,正是曹军中公认的勇将。
乐进说完之后,曹仁也笑着起身表态道:“子廉、文谦所言甚是。而且真要说起来,骠骑大将军麾下的士卒与左将军麾下的士卒,恐怕都相差甚远。况且即便是左将军麾下,真正让主公印象深刻的,也只有那三五万众。”
他微微摇头,脸上带着一丝自信的微笑,似乎对刘军的实力了如指掌。自去年刘封成功夺取扬州后,曹操对刘备父子的关注度日益提高,仿佛他们已经成为了自己最大的威胁。
为了掌握刘军的真实情况,曹操还派了许多细作谍报进入徐、豫、扬三州刺探情报。其中,最吸引曹操及其麾下将领注意的一份情报,便是刘军的真实战力。
这份情报明确指出,刘备所领的骠骑军,包括徐州军、豫州军两大部分,前者脱胎于陶谦遗留的丹阳军和徐州本地新募军,后者主力则是豫州的黄巾军降兵。再加上诸多证据辅证,曹军情报系统的官僚和将领一致认为,刘备军不论是单兵作战能力还是阵战实力,都逊色于曹军。
这虽是个好消息,却也让曹军将领们十分忌惮。毕竟刘备执掌徐州不过四年,豫州更是仅有两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将军队训练成这样,由此可见刘备的练兵能力着实不容小觑。
而接下来从刘封那里得来的情报,更是震惊了曹军上下。
从曹操开始,到戏志才、曹仁、夏侯惇、夏侯渊等人,从来都不敢小觑刘封的兵马,他们一直认为刘家父子之中,刘封麾下的人马更加善战,实力更强。
毕竟当年一同西征勤王时,两军可是并肩作战过的。对于刘封军森严的军纪,诸将皆是有目共睹,心中是又羡慕又忌惮。
当得知刘封尽起麾下精锐,编练出一支名为摧锋军的王牌部队时,曹军上下大为震动。
虽然摧锋军的情报极少,但有限的情报显示,这是一支合成军,其中包括骑兵、铁甲士等王牌兵种。这样一支由刘封亲手编练,士卒还都是精挑细选的老兵组成的部队,其战力之强,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