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广陵城!
贺拔胜最近的心情的很好,广陵城被他攻下,南梁在淮西设置的数郡之地,皆被他掌控。
有了这份功绩,在洛阳的斛思椿已然无法与他相争。
对于三万北人之兵而言,贺拔胜能给他们的,斛思椿给不了。
此后,无论是他率军回洛阳,还是继续征讨涡阳,将与南梁之间战线推到淮水一线,贺拔胜都将会是北人之中毫无争议的领袖。
不过正当前方的战事进行的很顺利时,贺拔岳身死的消息传了过来。
自己的三弟什么性格,贺拔胜很了解。
他怎么可能为了救李爽而死呢?
贺拔胜的心中尽管哀伤,可对于个中内情他并不想要知道的那么清楚,权当贺拔岳真的是为了救李爽而死。
李爽给了他一个交代,也给了贺拔氏一个交代,那对于贺拔胜来说,就够了。
可正当贺拔胜觉得事情到此为止之时,南梁的使者却找到了他,告诉他贺拔允因谋反被诛杀的事情。
贺拔胜开始是不信的,然而心中却也知道,南梁的使者此时提供假消息给他,毫无意义。因为双方的大军已然脱离,指望这个消息能让贺拔胜大军内部混乱,更是不可能。
贺拔胜自此之后,心中陷入了极度的恐惧。
他不知道贺拔允是不是真的谋反了,还是李爽是先杀了他,然后栽赃一个谋反的名头。
如果是这样,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了?
贺拔胜因此,派遣部曲,盯着广陵城中的北人将领,深怕他们之中,也有人如东方老一般,被李爽收买,在关键的时候给他来一下子。
不过,贺拔胜不盯还好,派人盯了,还真的发现了些异常。
以贾显度为首的一众人,在秘密联络贺拔胜麾下的北人将领,密谋着什么?
虽然同为北人,可北人内部,也是有派系的。
例如贾显度,他的父亲贾道监是沃野镇长史,他起家薄骨律镇别将,与武川一系关系不大。
便是后来他们都投靠了尔朱荣,也没有融合成为一股力量。
对于这些小动作,贺拔胜并没有选择置之不理,而是选择了直接面对。
北人最重英雄气!
贺拔胜将包括贾显度在内的一众将领召集起来,直接问道:
“尔等欲合而谋我乎?”
贾显度也没有想到,贺拔胜会将话说的这么白。不过他随之也明白了,贺拔胜这么做是有恃无恐。
贺拔胜掌控着数万大军实际的权柄,大部分的将领也都愿意跟随他。
贺拔三兄弟自六镇以来,便是所有北人将领之中毫无争议的第一档,与其他将领拉开了差距。
贾显度以及他身后的一帮人,聚拢在了一起,当着贺拔胜的面,如此说道:
“我等不敢!”
“那尔等这些时日,私下串联,却是为何?”
贾显度听了,知道贺拔胜已然清楚,当即不再隐瞒。
“我等是怕太尉谋反,牵连我等家小!”
贾显度是知道如何与北人打交道,实数实话乃是最好的选择。
从公而论,他与贺拔胜在职位上没有太大的差别,侯景才是名义上的统帅;从私而论,北人之间相互联姻,也都是旧识,私下里的关系很不错。
贺拔胜听了,在这一刻,终于确定了,贺拔允也死了的消息乃是真的了。
贾显度收到了风,肯定不是他自己得来的。
洛阳城中消息如此灵通的,贺拔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斛思椿。
可能让贾显度如此信任的,只可能是他的弟弟贾显智。
说不得贾显智的消息就是从斛思椿那边得来的。
贺拔胜将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面色越发的阴沉。
“如此说来,你们都知道了!”
贾显度的样子变得有些难看,可还是硬着头皮道:
“阿鞠泥之事,我等确实知道了!”
贺拔胜手掌重重的拍在了眼前的桌案上。碰的一声,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一个咯噔。
就在贾显智怀疑贺拔胜下一刻是不是要动手时,对方却收敛了怒气,坐了下来。
“你们相信阿鞠泥会谋反么?”
贾显度迟疑了一下,可贺拔胜的目光看来,他也不得不回答:
“依照常理应该不会,可阿斗泥之事刚刚出,阿鞠泥又如此,怕不会是凑巧。”
贺拔胜听了,缓缓开口道:
“今日是我贺拔氏,难保他日就不会轮到你们了。大野爽不是尔朱荣,对我等北人没有那么大的耐心。我们一个个都死了,他手下的人才好上来。”
贺拔胜说出的话,其实也是一众北人将领担忧的。
尔朱荣是所有北人的首领,可李爽不是。李爽对于北人的态度,可谓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
当初击败尔朱兆,攻取晋阳,这一路上,李爽对于站在尔朱氏一边的北人,可是一点也没有手软。
不过,一众北人心中总是有些侥幸的。毕竟,宇文泰和高欢两人可都是一方诸侯。
他们也不像贺拔兄弟那般,威望如此之高,应该不会遭到李爽的针对。
可贺拔胜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万一李爽就是要将他们都除掉呢?
见众人都陷入了怀疑之中,贺拔胜开口道:
“若我欲返洛阳,重振元氏之社稷,尔等以为如何?”
众人听了这话,有人跃跃欲试,有人还是迟疑,关键时候,贾显度站了出来,阻止道:
“太尉,不可!如此做,兄弟们怕是身死无地。”
贾显度掷地有声的话语让在场众人都惊醒了。包括了贺拔胜在内,所有的人都看向了贾显度,听他继续说下去。
“太尉,我等之兵,不过三万,新据之地,尚不足以固守,不要说攻入洛阳,怕是悬瓠城都过不去。”
贾显度的提醒至关重要。
他们都收到消息了,侯景能不知道?
侯景是什么人,他们又不是不清楚,恐怕此刻早就在防着了。
攻不下悬瓠城,想要进入洛阳,根本不可能!
对此,贺拔胜不以为意。贾显度见之,大概也猜出来了,贺拔胜后面应该是有梁人!
贺拔允、贺拔岳背后都有梁人的影子,即便贺拔胜一开始没有勾结梁人,此刻应该也是搭上线了。
此战,他们虽然得罪了梁人,攻占了南梁数郡之地。可相比反攻洛阳的诱惑,这数郡之地,对于梁军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
“太尉,不说我们能不能攻下洛阳,便是攻下了洛阳,又能如何?”
贾显度早已经看清楚了其中的利弊。当然,洛阳那边也早已经给他盘清楚了。
“我等家小都在洛阳,如今的洛阳留守长孙稚威望甚重,他会看着我们进入洛阳而什么都不做么?且洛阳四战之地,周围都是大野爽的兵马,我们如何能支撑下去?天子又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么?”
贾显度说到这里,本来都迟疑的一众将领,心都定了下来。
贺拔胜的面色也难看了起来。
洛阳是四战之地,他们便是打下来,也无法固守,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贺拔胜还想要争取一下,道:
“高欢、宇文泰都在河北,手握重兵,或可为援。”
贾显度摇了摇头,道:
“他们虽是北人,可高欢如今和渤海高氏打得火热,还说将来要与赵郡李氏联姻,心还是不是北人,早就不知道了,至于宇文泰,此时在征讨契丹,更不用指望了。”
贾显度说完,看向了贺拔胜,又道:
“难道太尉忘了么,宇文泰的兄长宇文洛生死的不明不白。他就算在范阳,也不会帮我们的。”
贾显度话说的很清楚了,高欢和宇文泰是不可能成为他们的援兵的。
外无援兵,内不足以固守,能不能攻下悬瓠城还在两说,这进攻的洛阳之事,根本不可行。
贺拔胜听到这里,本来还想要争辩两句。
可贾显度最后一句话,却让贺拔胜彻底收了心思。
“大野爽既能制阿鞠泥,如何不能制破胡?若破胡北上,恐死路一条,还会祸连家小。”
贺拔胜听了这话,终于放弃了攻打洛阳的打算。他虽然能够让北人将领听命,可也无法让北人将领去走一条明知必败的死路。
“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诺!”
走出了大帐,众人询问贾显度,道:
“接下来如何?”
贾显度叹了口气,道:
“他自己会想明白的。”
如贾显度所说,贺拔胜的确很快就想明白了。
在这广陵城中,他待不住,也反不了,自然只剩下走为上计。
事已至此,贺拔胜也无法献城投了南梁。毕竟,他与贾显度等人摊牌了,他虽然走了,可这些打下来的土地,依旧关系着三万北人士兵的利益,贺拔胜也带不走。
贺拔胜只能带着自己的部曲,连夜出了广陵城,渡江投奔南梁去了。
……
便在贺拔胜南投的第二日,侯景便带着八百骑赶到了广陵城。
对于贺拔胜投奔南梁之事,侯景的脸上只有惋惜。
“何以至此啊!”
“贺拔允谋反之事传来,太尉忧惧不已,不能自持,故而渡淮水而去。”
贾显度在旁解释着。对于贺拔胜带着部曲离开的事情,他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半途截杀,反而十分配合。
既然贺拔胜这么给面子,也不曾为难一众北人,那么他们自然也得给贺拔胜面子。
贺拔胜走了,可他的家小却在洛阳。贺拔胜曾欲攻打洛阳之事,贾显度等人提都不提。
侯景听了,埋怨道:
“破胡这个人,就是急性子。贺拔允谋反之事,与他何干,他如此忧惧?再说了,贺拔岳救驾有功,便是贺拔允有什么,这一功一过,也足以抵消了,何至于此啊!”
“上将军说的是,只是木已成舟,想要将太尉再找回来也是不易。”
贺拔胜虽然投敌了,可事出有因,也没有做出什么不利朝廷之事,也不好再追究了。至于洛阳那边贺拔胜的家人,这帮北人也不希望处置过重。
侯景点了点头,看向了贾显度,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乍看到侯景这幅样子,贾显度一个激灵,有些拿不准侯景要做什么?
场面就这样僵持了下去!
侯景咳嗽了一声,最终还是他的谋士王伟站了出来,拱手道:
“三军不可一日无帅,贺拔胜既然投敌了,上将军当坐镇广陵,统帅大军,等待秦王之令。”
场面有些尴尬。
侯景本想着他来都来了,贾显度他们会顺势让他坐镇广陵。可这事,贾显度他们却是提也没提,最终还是王伟说出来了。
王伟不是北人,又是侯景的谋士,就这么说出来,实在有些不好看。
搞得侯景好像硬要坐贺拔胜的椅子一样。
贾显度愣了一下,看着侯景望来的殷切目光,低下了头,拱手道:
“上将军乃是统帅,坐镇广陵城,自然是不二人选。”
“既然众人都这么说了,我就留下来吧!”
侯景赖了下来,一众北人将领也不好说什么。侯景不如贺拔胜那么能打,可比贺拔胜阴多了,加上侯景的身份摆在那,得罪了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见贾显度等人离开,侯景看着,脸上的笑容不再,呸了一口。
“这帮臭北地的,不识抬举!”
王伟在旁,听的都愣了。
“可上将军,你不也是北地出身么?”
侯景不屑一笑,道:
“我替大王做事,能是臭北地的么?”
王伟心中有些笑意,问道:
“那上将军是汉人?”
“倒也不是!”
“那上将军是?”
“我乃关中人!”
侯景反应了过来,看着王伟,见他脸上憋着笑,骂道:
“滚一边去!”
王伟刚想要走,侯景想到了什么,将他又拉了回来。
“上将军,还有何吩咐?”
侯景有些担忧。毕竟,驻守广陵的大军都是北人。
“贺拔胜跑了,可军中难免还有他的耳目,不得不防,得立刻变更贺拔胜的部署。”
王伟点了点头,道:
“臣明白了,这就去起草文书。”
王伟离开后,侯景坐在了贺拔胜曾经的椅子上,有些坐不惯,喃喃道:
“这敕勒蛮子,不愧是武川人,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