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分,被扣押的货物早已经物归原主,这让一行人都很是疑惑,不少人悄摸摸在看着柳玉,什么意思,很明显。
但对于这些人的揣测,柳玉并不在意,在这些人里,只怕除去林治之外,只有她很清楚为何这件事峰回路转了。
昨夜她是看清楚周迟跟着林治离开客栈的。
只是外人不知道的事情还有今早那边郡守府其实说过,要买下她大半的瓷器,而且出价,要比市价更高。
只是她还是拒绝了,做生意这种事情,她挣的每一分钱,都是靠着自己的双手挣到的,没有用过别的什么手段。
要放在昨日,蓝庆自然而然不会放过她,但今日,他对此,也只有一脸赔笑而已。
要让他这样的人低头,从来都简单,比他强就好了。
不管是在官场上有着更大的势力,还是像是周迟那样简单直接,其实都可以,只要让对方明白,自己是他根本招惹不起的存在,就可以。
离开郡城之后,一路继续北行,只是大雪不断,走得缓慢。
之后数日,不过缓行几十里。
直到路遇一岔口,商队要继续北上,周迟却打算在此处和他们分别。
商队暂歇,周迟找到柳玉辞行,后者看着周迟,没有犹豫,便开口致谢,“那日之事,多谢周……公子了。”
她虽然不知道周迟是怎么将事情处理完全的,但既然那一夜之后,所有事情就已经变成了没有发生过,那肯定是周迟的本事,对方既然不说,她也不问,但道谢是应该的。
周迟微笑道:“早就说过了,力所能及的事情,是会帮着做一些的。”
“别的不说,这件事,柳姑娘完全可以放心,事后绝不会有什么人找你们的麻烦。”
周迟做事,从来不是那种愣头青,一切都会处理的刚刚好,这是多年以来行事的风格。
柳玉点头道:“这一点自然相信公子,光是看公子行事,其实就会让人觉得安心的。”
行走江湖,要有的,就是一双能看明白人的眼睛,要是没有这个本事,那就趁早别干这种事情。
周迟看了柳玉一眼,想了想,还是说道:“那夜,林少东家,其实陪着一起去的。”
他就只说到这里,别的事情,周迟也没打算说了,说多了,反而不好。
柳玉对此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是那种连货物不要了都不会低头的女子,更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而选择做些什么的,不过林治那夜出门,到底还是会给她留下一些影响,说不定有些改观。
不过之后的事情怎么发展,都要看缘分。
说了些闲话之后,柳玉最后只是说道:“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周公子,到时候可以一起喝两杯薄酒。”
周迟对此只是微微点头。
跟柳玉告别之后,周迟找到林治,这位威远镖局的少东家,这些日子以来,对于周迟,认知已经不一样了。
这会儿听说周迟要跟他们告别,这家伙倒是不觉得奇怪,“我就说,你这样的人,肯定有大事要做,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的?跟我说说,是不是这边有些什么为祸人间的魔头,要一人一剑斩去?”
他这些日子琢磨出味道来了,周迟既然敢说那一席话,八成就是那种山上修行的修士,说不准还是个剑修!
周迟笑着看向他,“说对了一半。”
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距离那位百鳄山老祖,不远了。
林治眼眸里光彩闪烁,但很快又黯淡下去,“真是羡慕你,我这辈子,大概是做不成这样的事情了。”
周迟说道:“不是一定要做这些事情,才叫不负此生的,太执着,不是什么好事。”
林治看了周迟一眼,“你厉害,你说了算。”
周迟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要转身离去。
林治忽然拉住他的衣袖,压低嗓音问道:“你是不是那种可以飞剑千里斩人头的剑仙?”
周迟神色怪异,笑骂道:“你见过这么年轻的剑仙啊?!”
“就是一个剑仙都没见过,所以想见一见啊。”
林治一脸恼火,“我感觉我这辈子想要见到真正的剑仙,可能是痴人说梦了。”
对此,周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说。
但这会儿林治依旧不死心,攥着周迟的衣袖,“你就算不是剑仙,也应该是一位剑修吧?”
周迟对此点了点头,“这倒是被你说中了。”
“那让我看看你的飞剑?”林治一脸希冀。
周迟瞥了一眼他,神秘兮兮开口,“我的飞剑,出鞘要见血的。”
林治被吓得后退几步,一脸尴尬。
周迟不说话,只是忽然朝他眨了眨眼睛,只一瞬间,就在他身侧,有一柄飞剑悬停。
雪花落到剑刃上,分为两半。
周迟看了林治一眼,然后连人带剑,一闪而逝。
呆呆立在原地的林治一脸不可置信,喃喃道:“你他娘还真是剑仙啊?!”
……
……
离开商队的周迟,自有算计,其实时间掐的刚刚好,要是再晚一些,让那条老鳄来找到这边,到时候就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他虽然可以自保,但不见得能让这商队一行人都安然无恙。
站在风雪中,周迟看着那支商队远去,这才缓缓转身。
这一路走来,又是不同的感受,这些个大概以后会离着他越来越远的那些寻常百姓,每日在想什么,在奔波什么,寻常修士们,不曾注意过吧?
修行一事,其他修士是越走越高,就逐渐不会去看人间,但对于周迟来说,他的修行不是登天,大概还是行远路。
看遍人间,仍在人间。
这其实跟人间没有太多关系,他只是想起自己老爹,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这芸芸众生里微不足道的一个男子,早就和这人间融为一体,无可分割。
不看人间,便是不看他了?
登高望远,走得太远,去了山巅,下山要时间,去了云端,从流云之上来到人间,便更远。
那这样一来,还不如就从始至终就在人间。
想着这些事情的周迟踏入了渭州府的州府之中,在大雪之中,寻到了一间胭脂铺。
胭脂铺的掌柜是个丰腴女子,这会儿铺子里并无其他客人,看着周迟走入其中之后,立马便笑着迎了上来,“这位公子,可是要替家中家眷买些东西?”
周迟看了她一眼,确信地方没错,就开口道:“海上生暗潮?”
丰腴女子看了周迟一眼,笑着开口,“公子说什么胡话?看起来是喝多了,来来来,后堂正好熬了些醒酒汤,公子进来喝一口吧。”
周迟默不作声,这样回答,那就是对上了。
跟着那丰腴女子来到后堂之后,女子这才看向周迟,不过仍旧是一言不发。
周迟取下玄机上人给出的信物,对方接过来查验一番之后,很快递还给周迟,这才说道:“周仙师,有什么想知道的,便问吧。只是一些此地不知道的东西,要等几日,让我们从别处调来才行。”
周迟开门见山,“百鳄山的白垩,现在到哪里了?”
丰腴女子一怔,没有急着说话,只是从身后的柜台上取下一个木盒,翻找片刻之后,这才递出来一张纸,说道:“那位就在渭州城外。”
周迟问道:“他是最开始便在此处,还是后来才来到这里的?”
丰腴女子说道:“他离开百鳄山之后,在帝京外逗留了一些时日,之后一路北行,最后在此处停留,已经有一月有余。”
周迟默然无语。
这位百鳄山的老祖宗既然想要杀他,要不然就在帝京城外等着自己,要不然就一路跟随自己,他却选择在这里等着自己,是什么让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出现在这里?
周迟嗯了一声之后,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再问道:“只有一人而已?”
那丰腴女子听着这个问题,只是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其实对于这位百鳄山老祖宗的动向,一直都是他们关注的重点,底下人不知道玄机上人为何对这个百鳄山老祖宗的行踪这么关心,但他们也在这个过程中猜测出了一些事情,那就是这位一直不曾露面的百鳄山老祖宗,这一次下山是为了等某个人。
可看遍东洲,又有谁能值得这位百鳄山老祖宗这么等着呢?
直到今天,终于水落石出。
是周迟。
但这更让他们好奇,周迟虽说实打实的是东洲这些日子声名鹊起的年轻天才,已经踏入归真初境,前途不可限量。
但比起来那位,仍旧不能相提并论。
所以丰腴女子的神色才会显得有些怪异。
“多谢了。”
周迟道谢之后,转身就要离开,但丰腴女子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周迟,“周掌律,那位老鳄,应该是见过些人。”
她这句话只说了一半,然后便闭口不言。
至于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此事尚未被证实,只是她的判断而已。
玄机上人定下过铁律,只有那些完全确定的事情,才能言之凿凿记录在案,没有记录的,其实连说都不能说。
丰腴女子这会儿开口,都已经犯了忌讳了。
虽然这女子没有说清楚,但剩下的话,周迟怎么都能猜得到,此地在北方,渭州早就是宝祠宗的势力范围了。
换句话说,百鳄山和宝祠宗勾搭上,也早就在情理之中。
周迟再次道谢,转身离去。
看到周迟离开之后,暗处这才走出另外一个女子,看向那丰腴女子,说道:“你这话不该说的。”
丰腴女子笑了笑,“知道是坏了规矩,但想着那位是等他的,看起来像是要杀他,只是……有些舍不得。”
“咱们这地方,整天听什么青天云雾的话,可翻来翻去,连个登天都翻不到,这好不容易有了个,我真是觉着他死了,怪可惜的。”
另外一个女子看了一眼远处,早已经看不到周迟背影,也点了点头,“也是,关键是他好像知道那位是来杀他的,他还出城?一点都不怕吗?”
丰腴女子笑道:“兴许是觉得自己先杀了高承录,所以有些自信过头了,觉得这位老祖宗,也不过尔尔?”
“这话你信吗?”
女子笑道:“世上当然有些人是凭着天赋就能走到高处,但我看他不像是没脑子的,真没脑子,上人也不会将那东西给他。”
丰腴女子呵呵一笑,“那你的意思是他能取胜?”
女子摇摇头,“还是太难了,那绝不是一般的归真巅峰,我看,在整个东洲,要是不算登天,那百鳄山老祖宗,应该在前十之中。”
丰腴女子对此只是微微一笑,“才只是前十吗?”
……
……
周迟在渭州城里待了几日,没有四处走动,而是在一处小客栈里写了几张咸雪符,然后挑了一个大雪时节,离开此地。
……
……
渭州城外,有座孤山,名为见雪。
名字由来很简单,渭州每年寒冬时节有雪之时,先落于此山上,然后才有渭州全境见雪。
一身粗布麻衣的白垩在此地等了一月,其实早有些急躁了,他本意是直接在帝京外等着打杀周迟,只是后来有人跟他说,那个地方没有那么容易,最后他才来到此地。
有人跟他说,其实自己身处何地没关系,只要周迟知道他要杀他,就会找到他。
因为那个年轻人也想杀他。
而且一定会是独自一人。
这倒是让他有些疑惑了。
一个归真初境的剑修,想杀自己,可以理解,但他不认为对方真敢单独找到自己。
不要命了?
只是跟他说这些话的人,好像从未说错过什么,所以他将信将疑,就在这里等着。
此刻,他忽然睁开眼睛。
心有所感。
然后他站起身,身上的积雪簌簌而落,他看向山下。
大雪之中,隐约可见一人,正在独自登山。
白垩眯了眯眼,感受到了大雪里的一抹剑意,然后呵呵一笑,“真是不知死活啊?”
他的声音不大,但传遍一座见雪山。
而登山的年轻人,不言不语。
只是一山风雪,骤然停滞。
他已经出剑。
起手一剑,名为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