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自古以来都是长江水路最重要的交通枢纽。
成都到重庆也可以走水路。
锦江从城中流淌而过,顺江南下能至岷江,随后河水在宜宾汇入长江,过泸州而至重庆。
四川中部如遂宁、南充,甚至北部的巴中、达州等地也依靠嘉陵江汇聚于此。
因而重庆就成为了四川水路中心,得重庆便能迅速辐射整个川地。
而防守四川同样也要扼守住重庆,因为这里已经是东线进川的最后一道门户,从长江水路进川,闯过三峡之后重庆成为了唯一的阻碍。
如蒙古的钓鱼台之战,张献忠取川之战,满清攻打的夔东会战都发生在重庆,一旦重庆失守,四川就会很快沦陷。
所以作为西南重镇,重庆承担着相当大的战略地要,在古代是四川最主要的经济、军事要地。
老朱走的是陆路,沿途过一些小江小河,还得翻山越岭,颇为辛苦。
不过好在一路上倒没什么事情,川蜀之地虽然百姓疲敝,民生凋零,然而有天下已乱蜀未乱的说法,有秦良玉驻守长江沿线,治安倒还算过得去。
古重庆城池坐落在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处,位于山崖之上,城墙上下分布,城门错落,素有九开八闭十七门之说。
一行人走的是江北路线,渡过嘉陵江后到了磨兜码头,走西水门进城。
城门口为小十字街,北面是二门洞街,南面是马王庙街,相比于奉节,重庆可以说是相当热闹,南来北往,人山人海,十分繁荣。
重庆府的官员由王行俭作为代表去迎接了,城中还留下兵备副使陈纁,巴县知县王锡等十多名官员。
另外就是四川巡抚陈士奇、四川巡按刘之勃、四川兵备参议监军卢安世、川北参政龙文光、察副使张继孟等大小官员数十人在此迎接。
陈士奇为封疆大吏,相当于四川顶头官员,但孙传庭督师四川军务,所以四川的军队其实也归他管,自然要来相迎。
这个时候陈士奇等人正站在城门口说说笑笑,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正是晚冬时节,天气阴沉沉的。
秦岭阻拦了大部分从黄土高原吹进陕西的凉风,但冷意还是贯穿了巴蜀之地,北风呼啸当中,重庆山崖上的林木树叶簌簌作响。
城门外人来人往,虽是战乱,可从四川去应天的货运还是没有耽误,至少长江水道目前暂时还算安宁。
陈士奇眺望不远处江岸,数艘大船已经渡江,正即将在磨兜码头靠岸,便一边向码头方向走,一边对身边的刘之勃说道:“督师来了。”
“潼关一战,督师挫败了李自成入陕西的野心,居功至伟。还有吕督宪在湖南也大败张献忠,国家恢复安宁指日可待呀。”
刘之勃也笑着说道。
卢安世说道:“不过如今李自成尚未被剿灭,陕西已经贫瘠,很多人逃亡汉中和巴蜀,想来这次也是为了筹措粮饷。”
龙文光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北边鞑子屡次叩关,陛下无饷可发,无粮可派,只能自行筹措。”
“唉,国事糜烂,若是太祖陛下见到今日的大明天下,我等也是无颜面见他老人家啊。”
“这世间**污吏横行,兵匪流寇遍地,川蜀之地能得短暂安宁就已经不错了,况且四川各地土司也躁动不安,大家都不容易。”
“到时候想想办法给督师筹措点粮草吧,看能不能找蜀中富户,或者找蜀王看能不能要一些。”
“呵呵,蜀王.”
有官员冷笑一声,但又涉及到藩王也不好多说什么,其余诸多成都官员亦都是互相对视,默不作声。
成都官员谁不知道蜀王朱至澍素来吝啬如铁公鸡,一毛不拔。
想从他手里要银子,跟要他半条命没区别。
所以这次要是孙传庭进川,想筹集足够的军费粮草怕是不容易,至少想从朱至澍手里要钱肯定是要不到的。
众人正聊着,船只也已经靠岸。
在陈士奇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码头边上,很快船只固定在了码头上,船上放下木板到了岸边,有人走了下来。
让人意外的是,原本以为为首的人是穿着官服的孙传庭,但为首之人却穿着明黄色衮龙服,年龄看起来六十上下,面容苍老而有威严。
这是哪位藩王?
四川官员们露出与当初武昌时湖北官员一样的迷茫表情。
他们都下意识以为是某个藩王。
毕竟还是那个问题,明朝的龙袍跟藩王的龙袍款式是一样的,甚至都是龙纹,只是上面图案略显不同。
可大部分官员谁没事研究龙袍款式和图案啊。
所以他们根本认不出这是皇帝龙袍还是藩王衮龙袍服。
唯一的问题是那人穿的是明黄色衮龙服,与大明天子藩王的朱红色龙袍有很大差别。
事实上老朱其实也有朱红色龙袍,老朱家的红色龙袍就始于朱元璋。
不过老朱时期红色龙袍并非正式龙袍,而是常服,就是平时穿的衣服,上面也没有花纹。
甚至都不能称为龙袍,应该算是皇帝不穿正式龙袍时候穿的普通红色单衣。
直到明英宗朱祁镇时期开始,这种衣服才有了花纹,成为龙袍。
所以我们看明代前期的皇帝画像,都是穿明黄色龙袍,里面有红色领子,或者里面穿红色单衣,外面套一件没有花纹的黄袍,又或者干脆就穿件红色单衣。
从明朝中期开始,里面的红单衣开始取代外面的黄色龙袍,绣上龙纹和章纹,如此才有了明中后期,我们经常看到的朱红色龙袍款式。
老朱穿的衣服与现在明末不管是天子龙袍还是藩王龙袍,颜色完全不一样,让在场的官员都很是诧异。
但他们又看到孙传庭、马乾、秦良玉、王行俭等人跟在身后,就下意识以为是哪个湖广不认识的藩王跑到四川来了。
这在李自成和张献忠肆掠的时候倒很常见,比如湖广藩王就基本上逃了个干净,因此便还是迎了上去。
到了近前,陈士奇暂时没开口说话,他也不认识孙传统,不过他认识马乾等人,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众人。
孙传庭上前又举着尚方宝剑与官印说道:“本官孙传庭。”
“下官陈士奇(刘之勃)参见督师大人。”
陈士奇等人忙见礼。
“这是太祖陛下当面,太祖临凡救世,此番来四川,就是令巴蜀归附陛下!”
孙传庭大声喊道。
“.”
“额”
陈士奇等人都抬起头,依旧是那副迷茫的表情。
与当初在湖北武昌,还有在川东奉节的诸多官员一模一样,好像都听不到大明话了。
“这是太祖陛下。”
马乾等人也连忙出声。
众人随后一个个七嘴八舌,把情况说了一遍。
过了好一会儿,陈士奇等人才算是把事情消化干净,虽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但有孙传庭等人佐证,也不好直接质疑。
老朱则依旧是老样子,喜欢到一个地方就观察地形环境,双手背负在身后,打量着重庆城池。
等诸多官员互相谈过之后,陈士奇才小心翼翼地来到朱元璋身边,恭恭敬敬地问道:“臣陈士奇参见太祖陛下。”
“嗯。”
老朱回过头点了点头道:“四川可愿意归附?”
“自是愿意。”
陈士奇想了想道:“只是臣等心中还有疑虑,如果有机会的话,臣等也希望去一趟洪武,见一见开国盛世。”
老朱笑道:“自是可以,不过朕为下凡穿梭时空已经法力尽失,全靠法器维持传送法阵,若是法器的法力也耗尽,朕就回不去了,所以人不可多,选些靠得住,有威望且忠君爱国之士去就行,朕平定川蜀之后,还要去应天府,路过岳州的时候,便顺道去一趟长沙吧。”
“多谢陛下。”
陈士奇顿时高兴起来。
他是老学究出身,喜欢研究兵法,但其实就是个二把刀,偏偏又是进士儒学大师,最信奉忠君爱国。
若说他有能力那肯定是没有,可要说忠诚,毕竟是殉国的人,自然是忠心耿耿。
能跟随太祖去一趟洪武年,那是莫大的荣誉,可以说是忠臣标配,以后将来太祖平定天下,这肯定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自然很开心。
等众人确信了老朱的身份,便进了重庆城池,在重庆府州衙住了一夜,翌日清晨便再次出发,向着成都而去。
此时随行队伍再次壮大,四川官员像跟屁虫一样跟在老朱身后,光各地官员都有四五十人了。
又过了八九日,队伍行永川,走内江,过资阳简州,到十二月晚冬初的时候,队伍抵达了四川**中心成都府。
锦官城浩大,城高墙厚。
若非蜀王朱至澍吝啬如铁公鸡,不愿意拨银两和粮食给城内的守城兵丁,张献忠根本无法在三天内破城。
成都府也留守了一些官员,如成都同知方尧相、川南兵备副使陈其赤、四川佥事张孔教、成都府推官刘士斗、成都知县吴继善、华阳知县沈云祚等数十当地官员。
得知巡抚大人已经接了督师大人过来,成都大小官员连忙过去迎接。
东城迎晖门,成都大小官员在此等候。
主要官员其实都去迎接孙传庭去了,在成都留守的官员级别其实都不高。
虽然跟普通百姓比起来,他们就是大人物,但跟孙传庭陈士奇等人一比,基本上就属于连见他们面都要托很多关系的类型。
因此车队几乎是大摇大摆地进城,甚至都不需要与这些中下级官员解释什么。
成都同知方尧相算是级别最高的了,正五品官员,上前恭迎,弯腰行礼九十度,在陈士奇介绍下,向孙传庭笑脸相迎道:“欢迎督师大人,下官已经在酒楼准备了饮宴。”
“一路旅途劳顿,吃饭就先不吃了,要去府邸中休息一下。”
孙传庭摇摇头道。
见此方尧相忙询问陈士奇道:“抚台大人,督师今晚是住州府衙还是巡抚衙?”
陈士奇表情古怪道:“住蜀王府。”
“???”
包括方尧相在内的一众成都官员满头问号。
什么情况?
虽说督师大人位极人臣,正一品,并且掌管全国南方诸地军务,但藩王和官员之间是严格分开的,不允许交往。
何况就算督师大人与蜀王有交情,那也不允许在蜀王府留宿啊。
等会。
督师这次来四川,四川官员都知道,大抵是来要钱粮的。
而四川谁的钱粮最多呢?
蜀王呗。
懂了。
诸多官员们顿时一副明悟的表情。
看样子是去蜀王府打秋风。
不过以蜀王那吝啬劲。
众人不由得用怜悯的目光看向孙传庭。
显然他们估计也能猜到什么下场。
当然。
众人肯定不会明着说出来。
方尧相便说道:“那下官等人先去酒楼,等督师大人与蜀王交谈之后再来酒楼饮宴?”
“嗯,你们去吧。”
孙传庭不耐烦地摆摆手。
虽然他也是从知县升上来的,但他现在的职务实在太高了,正一品大员。
按照往日,这些五六品官员都没资格与他见面,要他们跟着做什么?
当下众人也就识趣离开。
马车继续进城。
成都府也是繁华热闹。
虽是冬日,但街头巷尾人潮涌动。
《明史》记载张献忠屠川,不过根据考古和杂史记载,那是满清所为。
当然,张献忠也干了很多坏事,包括砍手,屠戮了很多四川官员百姓,杀的人也不在少数。
而在张献忠和满清祸害四川之前,四川在籍人口约九百万,光成都就有五六十万,等到康熙年间,成都只剩下一万多人了,可见张献忠与满清流毒四川之重。
车队穿过街巷,沿途百姓纷纷好奇观望,其中有几名壮硕武士亦是在旁边酒楼吃饭喝酒打量着街道上的车队过来。
“听说了吗?是孙督师来四川了。”
“孙督师一战几乎歼灭李自成,但可惜粮草不济,不能继续追击。”
“大丈夫当如是也,我等兄弟几人若是能投奔孙督师该多好,正该报效国家,建功立业!”
那几名壮硕武士其实是成都府的武将,为首之人叫曾英,他爹是文官,家里很有钱,自己却喜欢舞枪弄棒,与武将们厮混在一起。
由于有钱慷慨又大方,所以大家都称呼他为曾公子。
另外几人则是杨展、曹勋、徐明蛟、鲁印昌、赵荣贵,都是成都的武将,分别任指挥、参将、守备之类的职务。
别看这里面还有正三品参将,但明朝武将地位低,文官地位高,一个正七品知县都敢指着正二品的总兵骂,更别说区区三品参将。
曾英的爹是文官,反而与他们交往,属于自降身份的事情,因而众人以曾英为首,一个个羡慕地看向街上车队。
“说这些有甚么用,还不如拿出行动。”
曾英听到他们几个说的话,喝了不少酒,借着酒劲,居然从二楼一跃而下,虽踉跄几步,但竟毫发无损。
紧接着在旁人诧异,以及老朱护卫队举起了手中的AK,警惕地看向他目光当中,曾英径直拦下车队,跪下高喊道:“草民曾英,愿追随督师上阵杀贼!”
场面一时僵住。
老朱的护卫队互相看看,对视一眼,都笑着把AK收了起来。
马车撩开车帘,老朱在车里打量了曾英一眼。
而孙传庭表情愕然,随后看向老朱,见老朱微微点头,他才说道:“本官是孙传庭,你既然有报国之心,那便随我来吧。”
“多谢督师大人,多谢督师大人!”
曾英大喜过望,此时酒也醒了许多,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暗道自己鲁莽。
不过惊过之后就是高兴,又看向楼上好友们,喊道:“你们也难道不想跟着督师大人建功立业吗?”
众人没敢学曾英,而是纷纷从楼上跑下来,跪倒在孙传庭面前道:“广元守备杨展,川北坐营参将曹勋,叙南卫指挥使鲁印昌,抚标参将徐明蛟,川北参将赵荣贵,参见督师大人。”
“尔等也想跟我去讨贼?”
孙传庭问道。
“下官等人早就想跟随督师建立功业。”
众人忙道。
“那好,都跟我来吧。”
孙传庭笑着招招手道:“今日就刚好给你们一个任务,若是能完成,你们就跟着我便是。”
“多谢督师大人。”
众人大喜。
虽然他们是四川武将,但孙传庭可节制四川兵马。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都隶属于孙传庭,如果孙传庭要带走他们,四川当地官府不会有任何异议。
收了这几个壮汉,孙传庭示意让他们跟在自己左右走。
队伍继续招摇过市,没过多久就到了一片华丽犹如皇宫的宫殿前。
蜀王府!
老朱于洪武十五年,为他的儿子蜀王朱椿所造。
格式仿照的南京故宫,四周甚至都不是围墙,而是城墙,南门为端礼门,直接就是城门的格式。
王府内部也犹如宫殿一样,自有属官、侍卫、宫女以及太监。
此刻端礼门大门紧闭,门口处懒洋洋地或坐或倚靠在城墙上有几名卫士。
说是卫士,还不如说是家丁,都不穿戴甲胄,只是腰间佩刀,懒懒散散,完全不像戒备森严的王宫。
队伍到了王府前,他们也只是看了一眼,似乎丝毫不在意来的是什么人。
毕竟不管来的是什么官员,蜀王才是四川最尊贵的贵胄。
马车停下,老朱撩开车帘从马车中出来。
他站在马车车驾上,眉头紧皱地看着眼前的蜀王府。
这堂堂的王府,被现任蜀王经营得就像是某个地主家一样,完全看不出王府的气派与威严。
自己最骄傲的儿子之一,蜀秀才的后代,竟然变成这般堕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