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些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吗?”
将自己从东海带回来的无数海产与死鬼们分享后,何博端坐在宴席主位,颇为感慨的说道。
悠远的岁月之下,
他已经见过了许多神奇的统治者。
但刘祜这样的,
他的确没有遇见过。
果然还是中原人才多啊!
一想到罗马那边的奥古斯都,折腾来折腾去,就为了建立一个稳妥的“父死子继”制度,
谁曾想中央之国的天子,转手连独子都不要了。
“怕是要去顶替成帝的位置哦!”
何博想着刘祜掌权后的所作所为,以及他那小丑到极致的死后安置,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前汉成帝受罚到现在,也到了“功德圆满”的时候。
他的祖宗没一个愿意与之分享死后的冷猪肉,帮助他在阴间立足安稳的,便只有灌忘情水,重启生命轮回这一条路了。
哈,
联想一下在阴间过的还算快活,根本不管汉成帝的赵飞燕姐妹,还有把发烂发臭的刘祜塞到咸鱼堆里腌入味的阎皇后,
上帝又嘬饮了一口水,摇头晃脑的说道,“没有秀儿的能力,还想像秀儿那样搞真爱……”
“现在好了,这味道比我这个在海里泡了十多年的还重!”
“人也被祖宗、酆都法官联合审问。”
刘祜是被一群祖宗们“拥护”下来的。
在他生机迅速淡去时,
不知道是自己的诅咒起了效果,还是刘祜的抽象遭了天谴,反正光武第一时间,就带着子孙找过去了。
刘祜初时还觉得自己的确得到了祖先喜爱:
不然何至于先人摆出如此隆重的架势,前来迎接他这位后辈?
结果生父刘庆上来的一巴掌,就让刘祜从幻想中苏醒过来。
他捂着脸,神情很是震惊。
再见先祖们个个怒容,更是惊慌。
他想要询问原因,却被先祖抓着在迷雾中前行,直到阴间的酆都。
生前尊贵无比,时常对谏言的臣子发出“不听朕的话,朕就用刑罚跟你们交流”之语的刘祜,在死后失去了他的地位与特权,被迫面对起了自己犯下的过错。
但他坚持为自己辩解:
“邓氏揽权心切,对我没有丝毫恭敬,我凭什么感激他们呢?”
“我自幼失去了母亲,喝了王圣的乳水长大,凭什么不能给她恩泽?”
“至于刘保……他是宫女生的,身份本就低微,又不与我亲近,我岂能做他慈父?”
“孔子所言的“君臣父子”,不正是这番道理吗!”
孔子当年教育弟子,是很反对愚昧忠孝的。
他说:
“君主要尽到君主的职责,这样臣子才能做好臣子。”
“父亲要尽到父亲的职责,这样儿子才能当好儿子。”
“如果不行,那么臣子和儿子逃离,也是很正常的。”
如此反过来,倒成为刘祜为自己开解罪证的理由。
是刘保先与他离心,
他才没有做慈父的!
刘庆看着他激动挣扎的模样,眼神很是悲哀。
他对刘祜说道:
“祜儿,为父对你很失望!”
刘祜被这句话刺激的愣神,随后眼神游移,不敢与之对视。
最终,他喃喃的告诉父亲:
“王圣告诉我,您的死是因为邓氏。”
不然怎么会巧合到,
他刚刚继位一个月,刘庆这位皇帝生父便死去了呢?
刘庆继续哀叹:
“愚蠢啊!”
“你祖父的血脉,本就难以生出健壮的子嗣。”
“你也不看看,你的叔伯兄弟,有几个顺利活到成年,乃至于活过不惑之龄的!”
章帝不知道儿子教训孙子,会突然扯到自己。
但这样的事实,他的确反驳不了。
于是章帝只能退至父亲身后,让明帝为自己遮掩一二。
刘祜也跟着低下头,却仍旧倔犟的不肯向祖先承认自己有问题。
直到亲属视探叙旧的时间过去,上方的酆都法官方才出声,告诉刘祜他死后的境遇。
刘祜听罢,当即晕了过去。
就连后面被压去受罚,都是让死鬼给托着走的。
“子孙不肖,还能说什么呢?”
这种事情,死鬼们已经品鉴太多了。
西门豹想起自己那些已经沦为普通百姓的子嗣,先是一叹,转而又庆幸他们到底没有堕落到底,让血脉得以延续至今。
若出两个刘祜这样的,
只怕连民户都保全不了,要去贵人家中为奴为仆了。
何博看他这模样,又同旁边的孙恩、周坚等老友说道:
“看来没有子嗣,还是有好处的。”
二者也跟着发笑,捧着上帝从东海带回的海产享用起来。
而在阳世,
装满鲍鱼的车架返回了洛阳。
阎皇后效仿先人经验,以“皇帝病重,召见大臣以托付后事”为理由,将朝臣聚集到宫中。
然后,
那些不听话的便被她提前安排的刀斧手杀掉了。
趁着这股威风,
她当夜便从洛阳的宗室子弟中,选择了最为年幼的刘懿为继君,开始了自己的临朝称制时代。
刘懿,
是章帝之孙,济北慧王刘寿之子。
按说辈分,当是大行皇帝的堂弟。
不过,
这位的年纪实在幼小,刚满七岁而已,性情也只能算老实本分,没有显露出额外的才能。
阎氏看中了他“柔弱可欺”这点,这才选立他做新君。
而等到刘懿登基,阎氏掌权后,
后者这才松了口气,从权力的诱惑中回过神来,生出了些弥补先帝刘祜的心思。
无论如何,
要没有这个男人,她还当不上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呢!
毕竟阎氏只是大汉的小士族,
而今汉天子的皇后,在之前基本只出于阴、窦、邓等开国功臣之家,属于小圈子内不断联姻。
阎氏得以入选后宫,并成为皇后,
除了她实在貌美,引得皇帝宠爱之外,内里也有邓绥削弱世家,巩固皇统根基之意。
只能说,
邓太后生前,连“外戚”都为刘祜安排好了,想要利用阎氏的低微,减轻刘祜集权壮威的阻力。
奈何后人实在不争气。
刘祜不仅没有利用好这一点,还把威权分得到处都是,着实败家败到了根本。
但阎氏也着实感激刘祜。
所以,
阎太后圣心独断,为掌权后没做过多少好事的刘祜,定下了“安”的谥号。
好和不争曰安,
兆民宁赖曰安,
宽容平和曰安,
修己宁民曰安……
总而言之,
有文化的臣子在得知阎氏的选择后,一时都有些分不清,她是真心维护先帝,还是暗中讽刺他了。
若是后者……
嗯,
倒着看的话,
的确很符合先帝的所作所为。
考虑到阎太后此时正志得意满,耿直忠诚的臣子,要么被她镇杀,要么被逼得称病隐居,躲避朝堂,
他们也没有出言提醒,只紧紧绷住了脸,不敢露出一丝笑声。
而阎太后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将自己“善妒”的本性发扬光大,对着朝堂展开了大清洗——
受害者,
主要是先帝同样信任宠爱的耿氏、宋氏、王氏,还有宫中的宦官们。
她并不是为了为国铲除奸邪,而是对阎太后来说,
这些家伙,都是跟自己抢夺权力的对手。
阎氏家族凭借自己,总算有了一飞冲天的机会,那自然是要朝着前汉的王氏、今汉的窦氏进步,怎么可以跟其他人分享荣光呢?
杀掉,
统统杀掉!
对此,
臣子们再次沉默起来。
这位太后的做派,宦海沉浮了大半生的他们,还真有点看不明白。
愚蠢?
可她的确用召集同伙进宫宴饮这一简单粗暴的方式,摔杯为号,将后者一网打尽,或流或诛了。
贤明?
在除掉耿氏等竞争对手后,阎太后并没有选拔其他有能力的臣子,只一味的提拔自家人,让阎家子弟畅享权臣的味道。
怎么办?
杨震生前耿耿于怀的“奸臣狡猾而不能诛,恶嬖女倾乱而不能禁”之事,竟然被阎氏的一通操作给解决了……
这会显露出他们这些臣子的无能吗?
阳世的大臣们因此沉默,
阴间的死鬼们也因此沉默。
谁也不知道操作超出常人想象的阎太后,会在之后做出什么事来。
不过,
何博对此倒没怎么关注。
他更喜欢去**仍在牢狱之中的宋使。
这位使者能够从西海一路走到中原,身体是很健壮的。
所以被投入大牢将近一年,
同居的蜚蠊、老鼠都更新换代了,他还是一副颇有中气的模样。
把对面长吁短叹的甘英衬托成了个萎靡的老者。
“你现在承认天命会落到西海了吗?”
拿着自己用牢房中较为坚韧的麦秆搓成的“长棍”,宋使透过栏杆缝隙,戳了戳正对着牢房墙壁写全新版本遗书的甘英——
也许是杀的爽了,
也许是脑子单纯的不够用,
反正阎太后不仅忘记了去把西钟之下的前太子刘保斩草除根,也忘了解决他们这些“历史遗留问题”。
不说杀头,
也不说释放,
就一直关在牢里,定期为朝廷解决陈旧的粟米。
搞得甘英在进来之后便悲愤写下的遗书,至今都更迭了数代。
一面墙被写满了,
老头便去糟蹋另一面。
前头还有几分悲怨朝廷黑暗之心,
后面便多骂起了宋使,觉得都是这个管不住嘴的家伙,连累了自己。
现在被他戳了,甘英也不回话,只对着草棍子一打,继续沉思今天的遗书内容。
宋使没有放弃,继续戳着甘英的脊梁骨。
左右在牢里没有事做,还不如跟对方闹闹。
在旁边一点,
关押进来不久的樊丰他们颇为羡慕的看了这两位一眼:
以阎太后的性子,忘了的事再想起来,是比较难的。
而甘英“勾结宋国使者”的罪状,对阎氏来说又实在不值一提,
所以二人的性命大概可以保全。
但他们……
唉!
只怕吃两天牢饭,就要去追随先帝了。
“把他们安排过去,跟刘祜住一块!”
暗中观察的上帝顺应人心发出指令,成全了刘祜和樊丰等亲信之间的“君臣之谊”。
当然,
双方后面会发生什么冲突,那也不关何博的事。
自作自受,
怨得了谁呢?
说罢,
何博一挥衣袖,便来到了西海,打算迎接即将寿终的赵胜夫妻。
在见证儿子做出了一番大事业,新生的宋国也日益昌盛,近来还击败了杞国,让当年那羞辱赵氏的高官后人,来到安都城中负荆请罪后,
宋国的太上皇与太后,也没有了额外的遗憾。
在西域结识,
在河中奔跑,
在杞国相守,
又在西海相伴的伴侣,
被子孙环绕着,相继闭上了眼睛。
等到再睁开眼,见到何博的时候,二人很是惊讶。
这么些年没见,看来这位是真的早死了。
不然何至于在阴间重逢?
等知道何博的身份后,
二人自然震惊不已。
赵胜更是想起了什么,老脸一阵红润。
何博看穿了他的想法,摆着手笑道,“当年给你推荐的东西,早就让你岳父送过去了!”
已经变成死鬼,还被何博告知了些许阴间生态的赵胜,如何猜不到其中含意?
他当即低着头,懊恼不已。
只有刘义荣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迷。
不过,她并没有纠结。
她只是询问何博,“那我的父亲呢?”
何博说,“他现在正跟刘贺一起,在东海漂到失联呢!”
当上帝收服东海后,
一向富有活力和冒险精神的刘贺、刘荆,便呼喊来了其他友人,一齐向着东海进发,想要探索这片弱水汇入的,属于阴间的海域。
只是弱水对死鬼的危险已经不小,
更不用说“东海”了。
哪怕准备足够,还专门向航海王吕母请教了一番,他们也在出海后不久,失去了踪迹。
当然,
这是对普通死鬼而言。
闹海闹到东海没脾气,自愿投入其怀中的上帝,自是能感知他们存在的。
但既没有出事,
他也没必要出手,打断对方的冒险。
刘义荣听到父亲死后还这么有活力,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没有强求父女当即团聚,只是好奇的询问何博:
“中原的情况如何?”
“我儿派的使者一去不回,不知道是路上被杀了,还是在中原出了问题。”
何博笑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接你们去亲眼看看的!”
他挥了挥衣袖,裹着二人就来到了中原,见到了正在喂老鼠牢饭的宋使。
刘义荣见了,当即竖起眉毛,“两国交战,尚且不杀来使。”
“大汉的皇帝怎么回事,竟然把我宋国的使者作**成这副模样!”
何博就告诉她,“因为他口无遮拦,说天命即将属于西海,从中原这里偏离,惹怒了汉安帝。”
“这话哪里错了?”
“这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在来的路上,听上帝介绍过大汉近些年事物的刘义荣更气愤了。
“刘庄的血脉就是这么不争气!”
“不仅死的早,还会出这样的败家子!”
“他别是一个人,就把后代福泽给耗尽了!”
论说做太子、做皇帝,乃至于做儿子,
汉明帝一生还真没有遭遇过太大的阻碍,是许多人羡慕的对象。
可何博却是指出:
“我觉得这话,你应该对着自己的祖父说。”
“刘祜很有可能是被他咒死的!”
秀儿的运气,
有时候可是让上帝都琢磨不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