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国开始掌控山川 第564章:延元永初

“真是阴魂不散!”

中原洛阳,

临朝称制的太后邓绥放下手中的奏疏,紧紧皱着眉头。

那是一份批判太后掌权过重,以至于国家“阴盛阳衰,出现灾祸”的奏疏——

先帝在执政的最后一年,针对各地豪强,采取了打压的政策,这自然引起了后者的不满。

然国势强盛,汉室的权威也得到牢固树立,与光武帝时那才经历过动荡的“天命”不同,

豪强们不敢直接像前辈那样发起叛乱。

他们只暂时的忍让起来,想看先帝究竟想做到何种程度。

然后,

还没等豪强世家们观望清楚,看上去还很康健的先帝,便突然去世了。

继位的是个出生才三月的婴儿,

掌权的是个未满三十的妇人。

这组合一看就不没什么攻击性。

若此后相安无事,那大家还能维持大汉朝这烈火烹油的火热局面,尊重先帝留下的孤儿寡母。

奈何邓太后却有延续先帝遗志的想法,并没有因为帝王的更换,而停止打压豪强的政令。

这使得世家豪族感到不满。

于是他们便以谦谦君子、耿直老臣的姿态,呈上各种奏疏,向邓太后“指出”政令的不合理之处。

“他们分明是在威胁我!”

对此,得到先帝指点,本身也具有理政天赋的邓太后一眼便看出,那些从各地送来的,有关于“陨石坠地”、“天灾不断”的上天警示背后,隐藏着世家的何等狂悖犯上。

论说陨石坠地,

实际上这并非什么罕见的事情。

天上星辰数之不尽,运转之间点下来一些石子,砸坏一二间房屋,其实很是正常。

史册中对于这种现象的记载,也不算少见。

前汉王莽之时,之所以会引起别人的惊吓和惶恐,不过是因为当时落星频频,且多有巨石罢了。

等到陨石混同暴雨,出现在光武帝堪称命运转折点的昆阳大战中时,才被后人更加渲染,以此来宣扬光武的“天命所归”。

至于春夏暴雨引发的水灾,那更不值得惊诧:

若是天地间水汽蒸腾,引发自然过于澎拜的倾泻,出现远古女娲、大禹时的灾祸,那本就同人力没有太大的关系。

那叫做“天亡我也”。

然而各地奏报中提到的水灾,也就是言及雨水较往年要多些,从海上吹来的风较往年要大些等等。

若发生这样的灾祸,

无非是各地水利因年代久远,一旦遇见比往年要多一些的雨水时,便失去调节的效用,溢出渠道,淹及农田而已。

上报给朝廷,送人送钱去地方修整也就是了,偏偏就是要扯到邓太后女主当朝这件事上。

明明先帝在世,曾三令五申的嘱咐臣下:

不要多言谶纬,就事论事即可。

就连永元四年时,各地涌现出来的祥瑞,和帝都没收一个。

十多年过去,这些服侍过和帝的臣子本该习惯了,顺从了。

谁知道和帝一去,他们的态度又变回了过去研究阴阳五行,天人感应的经学家,指着天地异象、诸方灾祸便说这是“君王无道”的表现。

邓绥都快被他们给气笑了。

好在,

她对这些糟心的事情,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不至于被某些言论激的言行失当,踩到别人挖好的坑里还把自己的脚扭到。

她会稳住的。

先帝将国政托付给她,她便绝对不能任性妄为,让大汉的列祖列宗、万千臣民失望。

只要稳到刘隆这个小皇帝健壮的成长,会说话、能走路、能懂事的时候,她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一些从先帝时起,便想要,且应该做的事情。

但在此之前……

想起后宫中那仍在襁褓中的稚嫩天子,邓绥的眉头紧锁,最终只提笔在奏疏上写下几句应对灾祸常见的,让地方开仓赈济的命令。

她略过了那些暗含指责的文句。

随后,

邓太后起身,去看望起了刘隆。

幼小的天子拥有着好几位乳母日夜的照顾,成群的宫人也围绕在他身边,辛勤的侍奉着他。

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

此时正包裹在襁褓之中,被乳母递到邓绥的怀里。

邓太后轻轻的抱过他,并细细的询问起天子今日的情况。

哪怕是五谷轮回这样的脏污之事,也没有被疏漏过去。

毕竟这是先帝期望的血脉。

等乳母一一答过,邓绥又摸了摸小刘隆的手脚,感受着反馈回来的温暖,这才放心。

作为大汉的女君,

她位同皇帝,在诏书上也可以自称为“朕”,自然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又因为底下那些蠢蠢欲动的臣子,近来的朝政显得沉重而复杂,使得邓绥无法将刘隆时刻带在身边抚养——

初时,

邓太后还把刘隆放置在自己宫中,于榻旁边设了一张小床。

奈何三四个月的小孩总是喜欢在半夜哭闹,让日间忙于政事的邓绥,又要在夜间,瞪着双惺忪睡眼去服侍天子。

这着实损耗年轻人的寿命。

因此在经历了几次,形容憔悴的有些可怜后,邓绥放弃了自己成为一名优秀养母的目标,只尽心的关注刘隆的日常起居。

而等见完了天子后,

邓绥又转去另外的宫殿,检查起了刘胜、刘祜这两个孩子的课业。

在定下刘隆继位后,

邓绥没有将之赶出皇城。

一来,

皇帝着实太小,需要他们待在身边,以备不测。

二来,

刘祜不过十二,刘胜身体虚弱,实在没必要在他们身上多做折腾。

等刘隆长大些,他们也跟着成长健壮起来,到时候再出宫居住,或者就藩封国也无妨。

“安心读书就好,不必为某些人的言论感到忧虑。”

事后,

邓绥陪着两个孩子享用饭食时,对他们这样说道。

后宫前朝向来存在着牵扯,没有完全分隔的道理。

而当外面的风浪掀起来后,再巍峨高耸的宫墙,也无法阻止雾水渗透进入内部。

偏偏这两个孩子,又都是心思活泛的少年之时。

他们不是先帝那样的超然俊杰,对权力斗争有着天生的敏锐,因此无法明了某些话语背后的用意。

奈何生在皇家,自幼经受优良的教导,天赋在正常人中也算出色,在听到传入耳中的风言风语后,总免不了去多想一些。

无法做到什么都不管,只知道顺从长辈的痴愚,

无法做到什么都了然于胸,清楚自己定位,明白自己责任的聪慧,

就这样不上不下,

让邓绥难免花费更多心思,去教导他们。

“知道的。”

少年郎纷纷出声,应和着太后的话语。

然后刘胜又小心的问道,“我可以去看望陛下吗?”

虽然他是长兄,

虽然刘隆是幼弟,

虽然双方年龄相差不小,

但身份上的差距却更如天堑一般。

十三岁的刘胜说起自己不到两百天的弟弟,都只能尊称“陛下”。

他们之间已然隔了一层厚厚的壁障了!

不过,

这并不妨碍刘胜对兄弟的好奇。

他时常生病,五岁以前多潜居内宫,少见外人。

之后出生的兄弟,也都被送去宫外,以求健康长大,结果不用多提。

所以,

小小的刘隆是刘胜认知中,唯一的,可以去探望、去触碰的兄弟。

他没有多余的想法,心里只有纯然的血亲之情。

可邓太后拒绝了他的请求。

她没有怀疑刘胜会带着恶意去对待,那抢夺了自己皇位的幼弟,只是担忧他会传给刘隆些微病气。

而且天子幼小稚嫩,若在刘胜见他的时候,出现一些问题,又该如何是好?

不如先一刀切了,日后再讲。

刘胜听了,失落的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太阳渐渐落下,

邓绥让人点起灯火,继续看起了下面呈送上来的文书。

有说太学近来学习的,

也有被派出去考察各地水土,检查水利情况的张衡发来的报告。

邓绥看着看着,眼神忍不住疲惫起来,很快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在梦里,

她见到了凭借死亡,摆脱了那沉重国政的先帝。

刘肇很感激的对她说,“真是辛苦你了。”

邓绥说,“我是您的妻子,更是您的臣子,接受了您临终前的托付,又怎么敢懈怠呢?”

“倒是陛下,您在九泉之下过得又如何呢?”

“还是不错的。”

刘肇回忆了一下自己死后的日子,总体是很合他心意的。

章帝这位生前对后宫不怎么注意,只甩手给窦氏的父亲,在冥土相逢后,对着刘肇展露出了无比的温柔。

他甚至真的按照阴司鬼吏的推荐,用自己的阴财,为刘肇在蒿里置办了一栋宅院,距离他所居住的阴宅并不遥远。

可惜,

刘肇并没有接受父亲的好意,只转身向着母亲那边走去。

梁贵人那边,

生前从未相见的母子总算得以团聚。

而刘肇也知道了,为何生命末期,一向喜欢入梦看一看孩子的母亲,会消去痕迹。

因为梁贵人也在为他置办阴间的产业,希望英年早逝的孩子一下来,便能得到母亲的抚慰。

那还有什么可迟疑呢?

章帝这个父亲,

不需要了!

就是窦太后有些看不惯他,讨论起阳世的时候,总忍不住念叨下刘肇将国事托付给邓绥这一行为:

“这跟刘炟有什么区别?”

“那邓绥日后做的,指不定还没我好呢!”

皇帝年幼,太后临朝,

这跟她生前有什么不同?

刘肇这个小子,

想办法掰到了自己,转手却又让事情轮回起来。

好在刘肇不跟她计较。

生前种种,他已经懒得再管了。

现在只需要享受死后的安宁便好。

“这样啊。”

“也挺好的。”

听完刘肇的话语,邓绥生出了些羡慕的情绪。

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刘肇凭借功绩,已经名垂青史,称得上一代明主。

除去子嗣,他没有额外的遗憾。

可邓绥的志向还没有实现。

“那你多多勉之!”刘肇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随后梦境的浓雾散去,

邓太后睁开了双眼,

新的一天开始了,

新的斗争也开始了。

而伴随着时间流逝,

她处理政务越来越熟练,也慢慢展露出,那比先帝还要强硬的性子。

到底是武门出身的女子,小时候还有过带兵打仗的志向,

邓绥可不会像前朝的窦太后那样,看上去硬气,实际上被亲近之人说几句好话,心肠便柔软下来,定下的决策也跟着更改。

她的意志配得上大汉女君的身份!

可这对某些人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于是延元八月,

马上就要满周岁的小皇帝刘隆,因为突发的小儿病症去世了。

宫廷里没有任何毒害他的痕迹,幼小的婴儿随时随地会遇见危险,以至于失去性命,这也实在正常。

私下正为养子准备抓周礼物的邓绥很是悲伤。

她想起一百多天的刘隆被她抱着登基时的柔软,

想起这个孩子在自己面前学会翻身、坐起、趴动时的快乐。

虽然没有骨肉的缘分,但邓绥觉得自己就是他的母亲,完全无法和当年的窦太后共情。

奈何她的孩子就这样离开了她。

那会是意外吗?

也许吧。

邓绥心里想着:

她更希望是意外。

这样她还能安慰自己,

那个孩子像他的父亲、兄长一样,都是夭折的命格。

而不是在延续父祖血脉的基础上,好不容易拥有一个强健的身体,却由于某些隐私诡计而被摧毁。

之后,

邓绥清理了宫中的人,

就连先帝时受到信任重用的宦官也被她排斥到了荒凉的南宫,或者诸位先帝的陵园中。

被追谥为“殇”的刘隆由于在位实在短暂,还没来得及修建属于自己的陵墓,于是只能从父亲和帝的陵园中划出来一块地方进行安葬。

邓绥下令缩减相关开支,不想因为皇帝接连去世而劳累百姓。

再之后,

她不愿再看到皇帝去世,便选择了刘祜继承皇位。

邓绥同刘祜的父亲刘庆进行了商讨,将刘祜过继在了先帝名下,而改立其次子刘虎威为清河王世子。

“这样也好,毕竟你曾是章帝的太子……”

邓绥对着刘庆这样说道。

跟刘胜侄儿一样患有气疾,偶尔会惊厥过去的清河王刘庆露出苍白的脸色,摆着手说道:

“天命是属于和帝的,我跟祂没有缘分。”

“刘祜这个孩子,很小便被先帝抚养在了宫里,如今成为他的儿子,延续他的香火,也是很好的。”

他说的真心实意,并没有因为儿子要变成皇帝而得意忘形。

想起和帝生前跟自己的兄弟情谊,刘庆也忍不住发出叹息。

“平原王何时成婚呢?”

哀叹过后,刘庆忽然问道。

邓绥说,“他身体差,精气很虚弱,医者让他再精养几年,积攒够了阳气后再成婚。”

“那等他生下子嗣后……”刘庆先是点点头,然后开口说道。

邓绥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大汉的皇位,实在没必要再出现波折了。

刘庆于是收了声音,随即乘车返回了封国。

他没有跟刘祜见面,只将刘祜幼时亲近的乳母王氏送到洛阳,照顾他的起居。

很快,

大汉又迎来了新的年号。

三年时间,

从元兴到延元,再从延元到永初,

记录历史的史官们都快被这速度搞糊涂了。

而这样的帝位更迭,还有民间频频发生的灾祸,也暗示大汉内里存在着严重的问题。

它会在什么时候发作?

史官不知道,

史官只负责记录。

只有永初元年,刘祜这位皇帝都还没坐热**下宝座的时候,

邓太后看着群臣联名,要求她还政于天子的奏疏,再度被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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