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恭喜你了。”
陈易看着她强作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辆颠簸的马车里,有些东西比来时更沉了。
林家小**心绪一时剪不断理还乱,陈易看得出来,这小娘总是这样,犹犹豫豫的,不能直面她自己的心意,想从她嘴里拷问出一句心里话,都得九转十八弯,哪怕是在榻上,也坚决闷声不说话,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从前在殷惟郢嘴里听到孩子之事,都是谈之色变,如今听到自己早就有了孩子,反倒怅然若失。
陈易想着,揽紧她的腰肢,感受到男人在腰上用力,林琬悺打乱的心绪截住了些,呼吸急促,难免忐忑不安。
“这是在想什么?有什么好作想的,不妨说来听听?”陈易直截了当道。
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林琬悺一下没了防备,摇头道:“没、什么都没……恭喜你罢了。”
“恭喜?都出生这么久了,有什么好恭喜的?”
说着,陈易的大手覆上了林琬悺单薄的腹部,小娘吓得缩了一缩,想抽身,可他的手却沉沉地按了下去,
“以后你肚皮争气点,倒是可以恭喜下自己。”
林琬悺被这放浪话激得打了个大哆嗦,脸颊通红,想说反驳话,却无处开口。
陈易倒不理会这惯来自怨自艾的林家小娘,这女人早就拧成麻瓜了,若自己纠缠进去,说不准会深陷其中,给整得终日失魂落魄,小娘固然有小**好,但比起心灵上的相通,陈易更愿肉体上的交融。
是林琬悺要适应他,而不是他要适应林琬悺。
林琬悺蜷在陈易怀中,感受着马车颠簸的节奏,先前那阵慌乱失落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仿佛不经意般,指尖轻轻揪着陈易的衣摆,低声开口,试图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道:
“你…你在王府这些时日…过得可还顺心?”
她问得委婉,目光游移,不敢直视他。
“就那样。”陈易答得随意,“该吃吃,该喝喝。”
林琬悺抿了抿唇,似在斟酌,声音更轻了些道:“那…那孩子…模样生得如何?像你多些,还是像…像她多些?”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眼睛像她,鼻子嘴巴也像她,就是性格倒有几分随我。”陈易低头瞥了她一眼,“闹腾起来像个小炮仗,安静下来就呼呼大睡。”
“…是吗?”林琬悺想象着那画面,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默然片刻,又鼓起勇气,问道:“那…她…还认你吗?你两三年没见过她…孩子可还亲你么?”
她问得小心翼翼,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在她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竟隐隐盼望着听到否定的答案,盼望着那孩子与陈易生分,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些什么,就能让她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嫉妒找到一丝立足之地。
陈易哪里瞧不出她这点弯弯绕绕的心思,笑了一声,大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后颈。
“认,怎么不认?”
陈易话语直接,打破了她的那点侥幸,
“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她是我的种,不知多认我这个爸爸。没几天便‘爸爸’‘爸爸’的叫,黏人得要命,往后你便安安分分看着就好,该给你的少不了你的。”
他语气沉了几分,旋即告诫道,“不要学殷惟郢,整日里琢磨些不该有的心思,平白惹人厌烦。”
林琬悺被他这般直白地戳穿心思,脸颊顿时烧得滚烫,羞窘难当。
她猛地低下头,恨不得将脸埋进他衣襟里躲起来,车厢内陷入一片令人难堪的寂静,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音。
许久,她才极细极轻地啐了一声,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有些委屈又不甘,
“她能有…我便不能有么?”
陈易目光望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树影,仿佛全然没有听见这句嘟囔,并未给予任何回应。
……………
马车驶入王府时,府内已是张灯结彩,喜庆的氛围一日浓过一日,廊庑下挂着崭新的红绸,下人们步履匆匆,脸上却都带着忙碌的笑意。
下聘之期将近,虽知这只是走个过场,但王府的排场自是不同凡响,处处透着显赫与郑重。可以想见,真到了大婚那日,该是何等喧腾热闹的光景。
陈易领着林琬悺入了府,径直将她带到自己那处僻静的客院安顿下来,院落收拾得干净整洁。
“你暂且就住这里。”陈易吩咐道。
林琬悺默默点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处今后或许要长住的居所,目光掠过屋内简洁却不失雅致的陈设,最后不由自主地落回到陈易身上。
陈易也正看着她,眼神深沉,欲念毫不掩饰,冷落了她这些时日,今晚于情于理,都不好再让她独守空房了。
林琬悺敏锐地捕捉到他目光中的意味,身子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只觉两腿有些发软,一时竟让她生出一丝想要临阵脱逃的怯意。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什么都没有,想到这里,她一时深吸一口气,微微挺直了背脊,尽管指尖仍在微微颤抖,却终究没有再后退。
陈易回过眸子,决定还是忍一忍,让她适应一下,歇息一下,晚些再说吧。
……………
唉……
没忍住,
半晌贪欢。
林琬悺喘起的气息打在肩膀上,陈易笑了下,低头啄了她一口,林琬悺别过了脸,闭上了眼,不愿看他。
可当感觉陈易也转过脸去时,她又拉开一条缝,看陈易有没有看自己。
陈易适时回扫了一眼,林琬悺又马上阖紧。
陈易“呵”地笑了一声,小娘何其羞也,别有韵味,于是他起身前,便掐了掐尖尖,林琬悺抽颤了一下,忙地睁开眼睛瞪他。
他没有半点好言好语相劝,而是起身换衣,林琬悺垂了垂头,也有些吃力地拢起了衣裳,也跟着起身,想唤来秀禾去洗漱。
陈易整理好衣袍,看了眼面颊绯红未褪的林琬悺,他还有许多力气,这一天的时间尚且宽裕。
“我去看看女儿去了。”
林琬悺滞了一下,摸了摸小腹,旋即道:“去、去吧,我又不拦你……”
陈易刚刚推门而出,院外却先一步传来了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稚嫩的催促声。
“快点,再快点嘛!”
一道不耐烦的小女孩声音由远及近。
“哎哟我的姑娘,您慢着点,当心脚下,就到了,就到了……”紧跟其后的老妈子气喘吁吁的应答声。
陈易动作一顿,脸上掠过一丝讶异。
这声音……是秦玥?她竟主动跑到这处偏院来了?
看来这丫头,倒是越来越黏他这个爸爸了。
陈易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方才与林琬悺纠缠时的慵懒随意瞬间了无影踪。
他快步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而是透过门缝朝外看去。
只见小秦玥正拽着老妈子的手,一路小跑着朝这边过来,她跑起来像一团活泼的火焰,小脑袋一晃一晃的,嘴里还在不住地催促。
“爸爸、爸爸呢?有人、有人人说…爸爸在这里的!”她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老妈子。
“是是是,是在这儿呢,姑娘您别急呀……”
陈易心下莞尔,这丫头片子,倒是会找,他整理了一下方才被林琬悺揪得有些微皱的衣襟,清了清嗓子,这才一把拉开了房门。
突然出现的门扉让外面的秦玥愣了一下。
秦玥眨巴着那双明亮眸子,看清是陈易后,脸上立刻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松开老妈子的手,像只小鸟一样扑了过来,一把抱住陈易的腿。
“爸爸!”
陈易弯腰,轻松地将小团子捞进怀里,掂了掂:“怎么跑这儿来了?找爸爸有事?”
秦玥搂住他的脖子,蹭了又蹭,今日她过来,是有所图谋的,所以便尽量亲昵,小孩子不知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什么意思,但是懂得趋利避害。
蹭着蹭着,这时,她才注意到屋内还有一人。
她的目光越过陈易的肩膀,落在了那边正慌忙系着衣带的林琬悺身上,
“怎么有一个姨姨,姨姨好羞羞、穿、穿不好衣服吗?”
林琬悺一时脸上红白交错。
索性秦玥并未专注林琬悺身上,而是很亲昵地抱紧陈易,软和和的小身板跟团棉花似的,陈易也很是高兴,一边抱她一边走来走去。
好几次,陈易想放她下来,她都不肯下,偏偏要腻在陈易身上,陈易也拿这小丫头无奈,不过,玥儿爱黏自己,总是好的。
林琬悺瞧着这一幕,脸色更显落寞了些。
秦玥晃了好一阵,她揪住陈易的衣襟,好几次想揭开来,然而晃来晃去没有机会,而且头有点晕乎乎了。
待陈易慢慢止住,秦玥的小脑袋也清醒了些,正要用力揭开呢。
“陈易。”
忽然,一道声音叫住了她爸爸,秦玥给吓得赶忙收手,回过头一看,哦,原来是个没有胸的女人。
秦玥皱了皱眉头,有点不高兴,而陈易则有些尴尬,慢慢把秦玥放了下来,秦玥努了努嘴,更不高兴了。
她还没喝上奶呢。
只是,那个没有胸的女人秦玥没见过,是个陌生人,她有点露怯,不好开口。
陈易迎了上去,叫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闵宁,他上下打量了下闵宁,
“你、你…这就要走了?”
闵宁站在院门口,一身利落的江湖行装,长发高束,单刀斜挎,背剑在身,肩上还挂着个不大的行囊。
她看着陈易,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既无昨日醉酒的颓唐,也无先前以剑问心时的锋锐,只剩下平平淡淡。
“嗯,走了,过来跟你说一声。”
她答得干脆,目光扫过拽着陈易衣角、正歪头打量她的秦玥,又掠过屋内慌忙背过身去整理衣裙的林琬悺,最后落回陈易脸上,
“王府虽好,非久留之地,江湖广阔,庆梨还在等我呢,那才是我的归处。”
陈易喉咙动了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挽留?以什么身份,将入门的王妃或王夫?又凭什么挽留?他只知道,她去意已决。
他看着她这副洒脱利落的模样,与昨夜醉伏案上、今日清晨在院中沉郁练刀的她判若两人,这才是真正的闵宁,那个纵马江湖、无拘无束的女侠。
无论是王府的锦绣繁华,还是陈易身边的纠葛牵绊,终究不过是她稍作停驻的驿站。
心底蓦地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像是怅然,又像是释然,他张了张嘴,最终只问出一句:“…去哪?”
“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闵宁唇角微扬,勾起一抹熟悉的弧度,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侠士,“或许去北边看看雪,或许去南边淋淋雨,走到哪算哪,反正,我不想在这待了……直说吧,不想看你成婚。”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掠过秦玥,秦玥警惕地回看了她一眼,她对陈易道:“好好待你女儿,也……好好过你的日子,之后我再来找你。”
这话说得平淡,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陈易一下,他听得出里面的意味。
陈易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保重,以后再见。”
“自然。”
闵宁应得轻快,她抬手,随意地举起酒壶,那是他买给她的,
“我会一直留着,
直到我娶你成婚那天,还能拿出来装喜酒。
你要等我。”
她说完,随即不再看陈易,利落地转身,大步朝院外走去。
侠女近乎一闪而逝,没有丝毫犹豫和留恋,很快便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只剩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回荡。
陈易站在原地,院子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清冽又自由的气息,但人已远去。
他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风声过处,凉得厉害。
秦玥仰着小脸,看着爸爸脸上那复杂难言的神情,又望了望那个陌生姐姐消失的方向,似懂非懂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爸爸,那个姐姐……不回来了吗?”
陈易回过神,低头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嗯,她走了。”他弯腰重新抱起女儿,闷声道,“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