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殷来说,陈易一直以来都有为难的时候,乃至有些弱势,但真正吃瘪的时候,却是极其少有的。
原因无他,他性情素来强势,从前便是如此,吃软不吃硬,哪怕是殷听雪偶尔小小的反抗有时都要使狠劲欺负,如今虽然行事上软化些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偶尔处于弱势,不过是让上一让,退上一两步罢了,而且别看他这一回退一两步,来**反倒要别人退上三四步。
哪怕她这大夫人,多年以来,也只敢暗中拿捏,明面上还是得顾着他来。
只是如今这一回,前是生育了子女的安南王秦青洛,后是小别胜新婚、侠士性情的闵宁,二女同样刚烈,且同样能与如今的他分庭抗礼。
他陈易这一回,又该如何是好?
先前好不容易躲过一劫的殷惟郢,此刻劫后余生,自然没有掺和的心态,不止如此,还有些暗暗发笑。
其实这种坐山观虎斗倒也无甚不好的,反正自己自始至终都是大夫人,任这些女子斗来斗去,吹东南西北风,她都始终屹立不倒。
至于秦玥……
殷惟郢眸光细微流动,
过继到自己名下…不行,这必然难成,退而求其次,做她义母…似乎还算可行?
正在殷惟郢兀自琢磨之时,陈易还定在原地,嘴巴张了张,不知说什么。
他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一路之上,陈易心底便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只是常言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昨夜闵宁让了一步,愿跟殷惟郢迭在一块,供自己颠鸾倒凤。
昨夜自己更是满口答应闵宁,让她见一见秦青洛,而闵宁哪怕到听说秦玥是由秦青洛所出时,都一笑带过,因此自己原本的警惕,无声间被放宽了许多。
二女曾为知己,多多少少有情分在,本以为哪怕再起冲突,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届时自己,这个哄一哄,那个顺一顺,哪怕一碗水端不平,但彼此的心思都能说得过去,能够循序渐进地接受如今的情况。
可是这一回来,怎么就来了这么一出?!
空气仿佛凝固了。
祝莪那些话语如同惊雷,炸得他耳中嗡嗡作响。
他下意识地看向闵宁,正撞上她那眯起的丹凤眼,那攥紧的拳头,指节惨白,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祝莪似乎终于迟钝地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她看看额头渗汗的陈易,又看看浑身散发着冷肃气息的闵宁,以及闵宁身后那位神色清冷、眼底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光亮的殷惟郢,似乎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呃……闵姑娘,你……”祝莪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
“下聘?”闵宁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给谁下聘?”
祝莪似缩了一缩,陈易马上投去目光,晓通人心的王妃自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错开道:“…闵姑娘大驾光临,王府有失远迎,王爷也极想见你呢。”
闵宁意识到自己略有失态,举手抱拳,却不依不挠道:“不必远迎,恳请王妃告诉我,到底是给谁下聘?”
祝莪似乎略有尴尬,像是想说几句得体的话,可话在喉咙,又咽了回去,只得勉强笑了一笑。
这副神色,若在以前,闵宁不一定看得出什么,可在混过江湖的她眼里,一下坐实了某种东西。
秦青洛要下聘迎娶的不是别人……
而是陈易!
是她闵宁想娶的陈易!
她抱住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耳畔响起这点声音,陈易面色依旧,却微不可察地拭去了指尖的汗水。
红衣女侠长吸一气,却并未继续给陈易上压力,她那双丹凤眼中掠过寒光,似利剑出鞘半寸,却又顷刻回鞘,她缓缓道:
“我与王爷曾为知己,已是…多年未见,王妃可否为我引见王爷?”
闵宁的请求很是寻常,情绪也克制得极好,于情于理祝莪都本该答应,陈易也在等她答应,好给自己一些时间想办法斡旋。
祝莪的确答应了,犹豫后缓缓道:
“当然可以,不过,还是让官人去引见好了,
如今,官人可是王爷的心腹爱将呢。”
一旁的陈易慢慢瞪大了眼睛。
殷惟郢暗暗带笑,却努力不表露出来。
闵宁微微侧头,看了看陈易。
祝莪适时补了一句道:“有些时候,祝莪也不一定能见得到王爷呢。”
陈易只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人站在那里,却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祝莪那看似体贴实则火上浇油的话,把最后一点缓冲的空间都堵死了。
“哦?”闵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原来陈大人如今是王爷眼前的红人,能随时得见天颜,那正好,”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锁住陈易闪烁的眼神。
“劳烦陈大人,现在,就为我引见安南王殿下吧。”
一字一句,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陈易一时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却比哭还有些难看。
引见?
现在去见秦青洛?
带着这个浑身散发着杀气的闵宁,去见那个刚刚说要下聘的秦青洛?
有人愁容便有人欢喜,殷惟郢瞧着闵宁杀气内敛的模样,便知道这女侠看似平静下,隐藏着怎样的滔天巨浪。
她已经成婚了,对此倒不着急。
没成婚的人才要急呢。
如今谁与他相识最早之一,一度情笃意深,却时至今日都未曾成婚呢?
委实难猜啊。
陈易一时硬着头皮,只能在前引路,一呼一吸间努力平稳。
回廊深深,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廊下显得格外清晰。
闵宁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不高,
“之前在京城,你成婚,没带我。还记得么?”
陈易脚步微顿,含糊应道:“…记得。”
“昨天那时我说过,”闵宁的目光直视前方,并未看他,“这种事以后不要再有了。”
陈易微愣一刹。
昨夜在客栈,他也听过这句话,当时只当是她要求他尽量避免这种事,或是明里暗里地让他同她成婚,陈易一生来许下的山盟海誓何其多,这小小的要求,在女侠少有的柔和下,也就答应了。
此刻再听,在这红绸刺目、聘礼盈门的王府里,这话却变了意味,似剑似刀,仿佛在说:我不会让这事再发生一次。
陈易无法接话,只能闷头加快脚步。
一路无话,来到秦青洛惯常处理公务的书房,却扑了个空。
询问侍立的女官,才得知王爷此刻正在后殿更衣处。
更衣处?
陈易头皮又是发麻,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带闵宁转向后殿。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拼命搜刮着能化解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的说辞。
之前的确是有意与秦青洛成婚,那句“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的谶语像根刺,他也一直在试图扭转,入南疆前便已做好打算。
宗庙社稷面见秦家始祖那次,更是将此事推到了几乎板上钉钉的地步……
可是,明明一切都在照着他想法走,但怎么每一件好事都发生在错误的时候?
终于来到后殿一处雅致轩敞的暖阁前,门口侍立的侍女见到陈易,刚要通传,里面已传来秦青洛清朗中带着一丝愉悦的声音:
“是他回来了么?请进来吧。”
侍女微微颔首,朝陈易做了个请的手势,无意间往陈易身后瞥了一眼,愣了一愣,却不知道该拦还是不拦。
陈易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暖阁内熏香袅袅,秦青洛背对着门口,正由侍女服侍着整理一件玄底金纹的常服袍袖,似乎心情颇佳。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来。
那张英挺的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笑意,目光落在陈易身上,带着点戏谑和亲昵道:
“祝姨已同你说了?你可知,今日寡人要下聘于谁?”
陈易身体僵硬,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摇了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青洛见他这副模样,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点“你还装傻”的无奈和宠溺。
她一步踏前,骤然欺近,带着属于一地藩王的强势,竟是要直接居高临下地强吻陈易。
“你呀,到这时了,何必如此……”
就在秦青洛的气息即将贴上陈易的刹那,
一道红影如电闪至!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骤然响起!
风云剑半截雪亮的剑锋,带着凛冽的寒意,精准无比地横亘在秦青洛与陈易之间。
剑锋离秦青洛的鼻尖不过寸许,冰冷的剑气激得她鬓边几缕发丝微微飘起。
秦青洛的动作戛然而止,脸上的笑意瞬间止住,化为一片愕然。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利刃般射向持剑之人,那身红衣,那英气逼人的脸庞,以及那双丹凤眼。
“闵宁?”秦青洛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诧,一字一顿,“你,怎么来了?”
暖阁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侍女吓得脸色煞白,噤若寒蝉。
陈易定在原地,感觉血液都有些凝固了。
龟龟…
这下真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