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北县的县公安局,比起沙草镇的派出所来,确实要正规很多,起码不再那么寒酸简陋了。
有大门,有办公楼,虽然大门口的招牌不闪,但至少没被人偷走。
司机在县局大门口停车的时候,周奕发现引擎盖又冒烟了。
司机淡定地说没事,就是过热了而已,然后就准备开车门下车。
周奕让他在车里等自己就行,另外一会儿把车开旁边去,别挡了人家公安局的道。
说完后,便押着张根生下了车,往县局大门口走去。
门卫室有个戴老花镜的老警察,看起来应该都快退休了,正在看报纸。
一抬头,突然就看到来了两个人,前面那个还被绳子五花大绑着。
老警察以为自己看错了,摘下老花镜又看了看,立刻警觉地如临大敌般跑出了门卫室,问道:“站住!你……你们干什么的?”
周奕不慌不忙,掏出自己的证件递了过来。
“劳驾,这是我的证件,我想找一下你们县局刑侦大队的领导,我刚抓了个杀人犯。”
听到这话,老警察直接愣了下,惊讶地看看周奕,又看看张根生。
然后接过了证件,反复检查确认是真的后,才问道:“小同志,你说这人是杀人犯?”
“嗯。”
“他杀谁了?”
“十年前,黄牛乡有个高中生在家被人杀害,弃尸牛棚,就是他干的。”
小地方,命案不多,悬案就更少了。
周奕一说黄牛乡的案子,那老警察当然知道了。
他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周奕又补充道:“当然,今天他还想杀我。所以麻烦您,能喊一下贵局的领导吗?”
老警察把证件还给周奕,然后带着他往里面走,进了办事大厅后,立刻冲里面的同事招呼道:“小孟,小杨,快来搭把手,把人先押审讯室去,破案了!”
跑过来两个穿**的民警,年长一些的问道:“老赵,押谁?”
老赵一推张根生说:“当然是这个啊,没看绑着呢,这小伙子是咱自己人。”
“辛苦二位了。”周奕说着,把人交给了两位民警。
同时补充道:“此人叫张根生,是黄牛镇团结村的村民,他家是进村后往西走第九户。他们家养鸡,很好辨认,麻烦你们尽快派人去团结村出现场,现场有一把镰刀,上面有他的指纹,他就是意图用那把镰刀来杀我。”
周奕这一连串的话,让两位民警有些没反应过来。
年轻那个问道:“他……为啥要杀你啊?你们俩有仇?”
“不,他想杀我,是因为我发现了他就是十年前黄牛乡高中生被杀一案的凶手。”
“什么?”大厅里所有警察都惊了。
这案子,县局谁不知道啊,档案可一直在积案清单上挂着呢。
老赵说:“先押起来,等周队回来再看怎么办。”
“好。”两位民警将信将疑,但还是先把张根生给押了进去。
这时老赵开口道:“小伙子,你刚才说要找我们刑侦队的领导是吧?”
“嗯,是刚才您提到的那位周队吗?”
“对,周向东,我们局里刑警大队的队长,不过这会儿出任务去了,人不在。”
周奕问道:“是去沙草镇的西坪沟了吗?”
老赵又吓了一跳,反问道:“你咋知道的?”
周奕完全不觉得意外,因为西坪沟的案子沙草镇派出所已经处理不了了,就算陈所长对县局的人心有怨气,但大是大非他肯定还是知道的。
“那……要不我在这儿等等?”周奕心说,张根生总不能白抓啊!
老赵略一沉吟,说道:“要不这么着吧,我们局长在,我去问问局长有没有空见你吧?”
周奕赶紧道谢,直接见到县局的局长,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你先坐会儿,我一会儿喊你。”老赵说着,急匆匆地往里面跑。
到目前为止,整个计划还算顺利,只要这位县局局长好说话的话,就好办了。
说辞他都已经想好了。
县局的业务明显比基层派出所要多很多,办事大厅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老赵出来,也没有人来管他,不由得让他有点懵。
这什么情况,都快一个小时了,见不见的好歹给句话啊。
中间只有一位民警给他倒了一杯水,就再也没人管他了。
周奕忍不住掏出手机看了看,刚好一个小时了,他打算问问看。
可刚站起来,就看见从里面有两个人快步走出来,朝自己走来,其中一个正是老赵。
老赵身边的男人,看起来比较年轻,很斯文,可能顶多也就四十出头。
看样子倒更像是个年轻有为的地方父母官。
不过当走近之后,周奕从对方的肩章上知道,这位应该就是原北县县局的局长了。
老赵远远地就指了指周奕,因此对方刚走过来,人未至,但手已经先伸了过来。
“周奕同志,你好你好,我是原北县公安局的局长李凌龙。”
周奕赶紧放低姿态,和对方握手:“李局长您好。”
“周奕同志,很抱歉让你久等了。主要是黄牛乡的这起积案事关重大,我们需要谨慎对待,刚好我们刑侦大队出任务去了,所以我刚才就对这个张根生进行了一次突击审讯,耽误了点时间。”李凌龙笑着说,“希望没有让你觉得怠慢了。”
周奕挺惊讶的,一来是这位李局长给周奕的感觉很不一样,彬彬有礼,如沐春风。
二来是这人办事效率居然如此雷厉风行,这点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李局长,您太客气了,让我受宠若惊啊。”周奕这些天习惯了赵亮他们的风格,这位李局长如此客气,反倒让他不习惯了。
“哪里哪里,来,去我办公室坐坐。”说着做了个请的动作。。
老赵则识趣地跟周奕打了个招呼,然后回自己的岗位去了。
周奕跟着李凌龙往里走,两人边走边聊。
“李局长,这个张根生他都交代了吧?”周奕问。
这一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应该是交代了,所以这位局长才会亲自出来迎接他。
但至于一个小时是否够把当年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以及张根生是否有所抵抗,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凌龙点点头:“虽然费了点功夫,但好在是把基本的犯罪事实交代了,一些细节问题我让人继续跟进了。”
既然张根生撂了,那自己这一番辛苦折腾也就没白费工夫了。
起码十年前黄牛乡的案子,阴差阳错之下算是破了,也不用再等个二十年再通过DNA数据库才解决问题了。
“来,这边请。”李凌龙笑着把周奕请进了他的局长办公室。
很普通的一间办公室,他让周奕坐下后,自己忙活着泡茶叶,也没有像倪建荣那样,事事都要喊小王。
“你是从宏……宏城来的?”
“是,我是宏城市局刑侦支队的,我给您看下我的证件。”周奕说着要掏口袋。
李凌龙立刻说:“不用,老赵跟我说看过了。没事你坐你坐,喝茶。”
“谢谢李局长。”
“你这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跑我们原北县来了?”李凌龙坐下好奇地问。
周奕就如实相告,自己是陪女朋友回来看望她父母的,女朋友父母是知青,在沙草镇的杨家屯插队落户等等。
“这么说,你算是我们这里的半个女婿咯?”对方笑着问。
“算是吧。”从这话可以听出来,这位李局长是本地人。
“挺好挺好,那你以后要是再来,记得来我们这儿坐坐啊。”
对方客气,周奕自然也要客气几句。
“对了,这个杨家屯和张根生所在的团结村离得可不近啊,你怎么会跑那儿去啊?”李凌龙的表情没有怀疑,纯属好奇。
因为这件事逻辑其实很简单,周奕现在也就二十来岁,十年前的案子,那时候他还是个初中生,而且又不是本地人,远在千里之外的宏城,再怀疑也怀疑不到他身上去。
所以正常的思考逻辑,自然会觉得,这是一个巧合。
这点周奕当然也想到了,这案子如果是刚发生的,他莫名其妙就破了,那还真容易被怀疑。
可十年前的悬案了,他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编瞎话。
当然这瞎话也不能编得太过离谱。
他说自己的未来老丈人大概在半年多之前,路过黄牛乡的时候,在路边一个小贩手里买了一只鸡。
结果买完没走多远,就发现对方找的钱不太对,是**。
便折返回去找对方理论,可对方死不承认,还反咬一口说他是讹钱。
把个老知青气了个半死,这次回来自己听说了这件事,又刚巧当初自己未来老丈人听路过的人喊了对方名字,就记住了叫张根生。
自己这回又碰巧听老丈人提起了这事儿,就觉得这人多半是个惯犯,便想去找对方理论理论。
当然,如果碰巧发现张根生有什么违法乱纪的行为,那还能替自己老丈人出口恶气。
于是今天就跑去黄牛镇的农贸市场了,自己是干刑警的,有名字又知道对方和养鸡卖鸡有关,那要找个人当然很简单,所以就跑去了团结村。
“我一到团结村见到这个张根生吧,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周奕开始戏精上身地皱着眉说。
“哦?为什么?”
“这人看我第一眼的眼神,就充满了戒备。这可不是贪图小利的小商贩的正常反应,倒更像是那种逃犯,所以我这职业习惯就出来了,我就话里话外地试探他。”
周奕诚恳地说道:“李局长,说实话,我当时是真没有往十年前黄牛乡那个被害高中生的案子上联想的。虽然我听杨家屯的乡亲们说起过这事儿啊。”
李凌龙点点头,黄牛乡的这起案子,在他们这儿相当有名,周奕听说过他觉得很正常。
“我其实就是正常试探,可结果越试越觉得不对,我笃定这人肯定犯过事儿,于是我就假借买鸡的名义想稳住他,然后报警。结果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直接打算杀人灭口,想拿镰刀砍死我,还好被我发现了。”
周奕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你们派人去他家了吗?凶器还在现场。”
“放心吧,已经去了。”李凌龙点点头,笑着说,“那这事儿还真是够巧的啊,你这阴差阳错的,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啊。”
周奕这番借口,真真假假,细节详实,除了够巧合之外,也没什么毛病。
毕竟半年多前找钱给**这种事,就算审问张根生他否认,那也会被定义成不记得了,反正他这样的人干这种事也不意外。
而且这件事和案件本身不存在关联,也无需把陆国华叫来做笔录。
至于今天自己和张根生的接触,那说的可都是实话。
所以逻辑上,这件事没毛病。
而且李凌龙刚才最后那句话,让周奕察觉到了一点苗头。
“李局长,我冒昧问一句啊,您是不是上任时间还不久?”
这话让对方不由得微微一惊,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周奕笑道:“听老百姓说的。”
但实际上,当然不是,在此之前周奕压根就不知道这里县局的局长姓什么。
因为在当年,普通人很难知道这些信息,绝大多数人别说县局了,派出所所长姓什么都不一定知道。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刚才对方最后说了一句“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这案子是十年前的,除非他十年前就是局长,或者是刑侦大队的负责人,要不然这案子的责任算不到他头上。
但这位李局长的气质,显然不太像老刑侦。
所以大概率,就是新上任的县局局长。
而且这个年龄,加上这个文质彬彬的调子,估计是上面重点栽培的高材生。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到底这位李局会烧哪三把火周奕不知道。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公安机关有新领导上任的话,必然会重视长期未结案件的工作。
上任不久就能侦破一桩沉积十年的悬案,当然是非常亮眼的突破了。
关键还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搞定了,这种好事上哪儿找去。
“而且您应该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吧?”周奕笑着说。
李凌龙更惊讶了:“这也是老百姓说的?”
“那倒没有。”周奕伸手一指李凌龙背后书架上的一个相框笑着说,“我看见的。”
李凌龙一回头,恍然大悟,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因为周奕指着的相框里,正是他大学毕业的合照。
李凌龙起身,从书架上把相框给拿了下来,然后爱惜地擦拭了下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当年毕业的时候我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现在却早已不复当年了。”
李凌龙感慨地说道:“你说这人生要是能再回首,该有多好啊。”
他这话说得非常真诚,周奕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这个问题,周奕深有体会,但却无法回答。
“李局长您是公安大学的高材生啊?”周奕看着照片问道。
“嗯,八二届的。”
“我们队里有位同事,应该是九五届的,是您的学弟。”
“是嘛?”李凌龙惊讶道,“那可真是太巧了,什么时候有机会得跟这位同门师弟认识一下。”
有了陈严公安大学师弟这层关系在,这位李局长对周奕又亲近了几分,和他聊了很多。
当然对方的性格本来就比较含蓄,所以也没有聊什么太敏感的东西。
但起码拉近了关系,周奕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关于张根生的这案子呢,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会向上面汇报你在这里面起到的重要作用的,同时也会跟你们宏城那边的领导同步的。”
周奕立刻摆摆手说:“李局,这个就不麻烦您了,我不是来邀功的,您看我去找张根生的本意其实也是出于私心。再说了,我在试探张根生的时候也没有用警察的身份,只是后来他对我动手,我把他控制之后为了威慑才表明的身份。”
周奕的言下之意有两点,第一,我没有违反规定,利用公职人员身份干什么,我懂分寸。
第二,正因为我没亮身份,所以我当时就是一名普通群众,没必要把我算上,所以功劳都是你们的。
还有一点,其实是他多少有些忌惮吴永成,他说给李凌龙听的这番说辞,可糊弄不了吴永成。
真上纲上线,成了协助破案,回去后吴永成难免会追问。
“你这年轻同志觉悟还是挺高的啊。”李凌龙笑着说,他是聪明人,这事儿就算默认了。
“李局,我这儿刚好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会不会冒昧。”
周奕这话,李凌龙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是聪明人,周奕推辞功劳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肯定有求于自己了,所以等着他开口。
周奕本人当然不会有什么事情求到自己,他估计是他在本地的未来老丈人,遇到什么事了。
“你说,只要不是什么违反纪律和原则的事情,我一定帮忙。”
“咱们县下面沙草镇有个村叫西坪沟,您知道吧?”
周奕这么一问,李凌龙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西坪沟不正是刚出案子的地方吗?
“知道,怎么了?”
周奕郑重其事地站起来说道:“我也不敢对您有所隐瞒,西坪沟那起失踪案的基本情况,我有所了解。所以我想向您毛遂自荐一下,希望您能批准我参与本案的调查工作。”
“你怎么知……”李凌龙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在派出所有熟人是吧?”
周奕点了点头。
李凌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又问道:“前两天,沙草镇派出所的陈所长突然希望我们县局能调查附近地区的儿童拐卖案例,用以筛查确定西坪沟的案件性质,这是不是你给他出的主意?”
周奕回答:“是!”
“哦……我说他们这办案思路怎么一下子就清晰了不少,怪不得啊。”
看李凌龙的态度,周奕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对方抬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道:“这件事……我恐怕不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