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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要再说了,小心被人听到,告到官府那里,把你也抓去杀了。”旁边另一名百姓立即出言劝阻道,语气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恐惧。
那人听罢,果真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四周刹那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刑场上,刽子手正将一名“犯人”背后插着的木牌取了下来,随即抡起了寒光闪闪的大砍刀,便要执行死刑。
“熥哥哥,这……这我们可得管啊!”
徐妙锦早已心急如焚,她紧紧地抓住朱允熥的衣袖,语气中带着焦急与恳求:“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在我们面前就这般被斩首冤死吧?”
朱允熥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原本不愿轻易暴露身份,但那也是要根据具体情况而定的。
总不能对方当着他的面滥杀无辜,他却视而不见,不闻不问,任由惨剧发生吧。
得到朱允熥的准许,徐妙锦当即莲步轻移,从人群中站了出来,高声喝道:“且慢!”
这一声清脆而带有威严的娇喝,声震四野。
瞬间让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刽子手高高举起的屠刀,也猛地为之一停,随后缓缓放了下来。
他有些疑惑地望向徐妙锦,随即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监斩的官员。
监斩官员脸色阴沉,抬目望远向徐妙锦。见她一身污浊的衣衫,一副灾民打扮的模样,顿时怒不可遏,厉声呵斥道:“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扰乱刑场?”
他随即对身旁士兵下令,语气森寒:“来人,给本官将她立即拿下!”
徐妙锦丝毫不惧,高声道:“大人,你就不想听我陈述一二,听听我为何要拦斩的缘由吗?”
那官员冷哼一声,轻蔑道:“本官为何要听你这个不知来路的刁民胡说八道?”
“你胆敢扰乱刑场,便是公然触犯大明律法!”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当此抗洪救灾的非常时期,对于你这种不知死活的刁民,一概格杀勿论,绝不姑息!”
说完,官员扭头,对着那些犹豫的兵丁们怒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她拿下,与这些罪大恶极的恶徒一起,立即行刑问斩!”
兵丁们闻令,顿时如潮水般冲了上来。
朱允熥亦是大开了眼界,他万万没有想到河南的官员,会如此专横跋扈,竟敢不问青红皂白,就直接要将人斩杀。
这简直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到了极致!
他不再迟疑,迈步向前,迅速走到徐妙锦身旁。
旋即,拿出一块锦衣卫的令牌,向那些冲上来的官兵面前迅速晃了晃,道:“看清楚这是什么了吗?还不快退下!”
说起来,徐妙锦身上还真没有什么身份凭证。
小姑娘只顾着一腔热血出来救人,却全然没去细想这其中的关节。
那些官兵正要一拥而上将人抓捕,猛然间看到朱允熥手中那块醒目的锦衣卫令牌,顿时一个个大惊失色!
为首的小将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惊慌失措地结巴道:“锦……锦衣卫?!”
全场哗然,所有的嘈杂声瞬间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
凡是大明的子民,无论是朝廷命官,还是寻常百姓,又有谁没听说过锦衣卫的赫赫威名呢?
那可是天子亲卫!
传说中无论多么位高权重的官员,见了锦衣卫,都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战战兢兢。
当然,这大抵只是民间百姓的口耳相传的传言。
毕竟,一旦远离金陵城,大部分地方的百姓对锦衣卫都是只闻其名,从未亲眼得见其真容。
此时,朱允熥身后的护卫们迅速上前,将朱允熥和徐妙锦严密护住。
主持监斩的官员再也不敢继续端坐,连忙疾步跑了下来。
待到近前,他定睛一看朱允熥手中那块令牌,顿时吓得七魂丢了六魂,肝胆俱裂。
“原来是锦衣卫的大人!下官河南按察使司衙门知事赵严,见过各位锦衣卫的大人们!”
说着,他深深躬身作揖,以示最大的敬意。
皇帝北巡抵达河南的消息,赵严自然是早就知晓的。
身为皇帝亲卫的锦衣卫,肯定也会有不少人随行护驾。
皇帝派他们来此视察灾情,在赵严看来也并不奇怪,完全在情理之中。
因此,赵严虽然被吓得心跳如鼓,却也并未觉得此事有任何蹊跷。
按察使作为大明三司之一,其下属有不少品级不一的属官。
如副使、佥事等,再往下还有掌管刑名的知事,以及掌管狱囚的司狱等。
虽然按察使司衙门是省一级的重要衙门,但按照大明的官制,按察使司衙门的知事却仅仅是八品官,品阶并不算高。
毕竟,按察使司衙门里面的知事都有一堆呢。
朱允熥原本以为,这名官员敢对寻常百姓说杀就杀,即便不是按察使本人,也至少得是四品的副使,最不济也该是五品的佥事吧。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只是一名小小的八品知事罢了。
朱允熥冷冷开口道:“好啊,小小一个知事,芝麻绿豆般大小的八品官,竟然也好有如此大的官威!敢随意对百姓滥杀无辜,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赵严听到朱允熥这话,脸色蓦然一变,原先的恭敬中透出一丝慌乱。
他急忙躬身,连连摆手道:“大人误会了!下官绝无滥杀无辜之心。”
“只是眼下正是河南救灾的关键时刻,百万流民四散在外,天子又亲临河南巡视,这种时候,灾区决不能有丝毫的混乱!”
他额头冒汗,继续解释道:“为了震慑那些心怀叵测,意图趁机作乱之人,官府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以重刑整饬乱世,维持地方秩序。”
“方才这位大人贸然站出来,又身份不明,下官还以为是刁民作乱,这才产生了误会,还望大人莫要怪罪,千万莫怪!”
赵严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作揖陪笑,将姿态放得极低。
他满脸堆笑,道:“大人,还请移步到里面稍作歇息,容下官慢慢细禀,将一切原委向您详细陈述。”
朱允熥没有理会他的邀请,伸手指向地上跪着的“罪犯”,道:“朝廷有明文规制,凡在刑场高声喊冤之人,必须立即暂停行刑,重新开堂审理。”
“可你却将这些‘犯人’的嘴巴全部堵了起来,让他们根本无法开口,那他们还如何喊冤?”
“这难道不是明目张胆地违背朝廷的律令制度吗?!”
赵严面色一僵,随即又堆起笑容,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些人都是灾后趁机作乱的刁民,是罪不可赦的恶徒。”
“若不将他们的嘴堵住,任由他们在刑场上胡言乱语,岂非要蛊惑民心,扰乱视听?”
“灾情当前,自当有一些非常之举,还望锦衣卫的大人能体谅下官的苦衷。”
他又一次恭敬地拱手,再次试图将朱允熥引入帐篷:“诸位大人,这里人多眼杂,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还是请随下官进里面去,一述详情吧。”
朱允熥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随后,他的视线又转向不远处的帐篷群。
这一带一长排摆着十几顶帐篷,每一顶前面都悬挂着各个官府衙门的牌匾。
但其中那顶主帐篷,无疑是最大的一顶,前面挂的牌匾也甚多。
那里应该是诸多官府衙门联合办公的所在了。
朱允熥问道:“你们按察使司衙门,就只有你一个小小的知事在此吗?”
赵严立刻哈腰拱手,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意:“回大人的话,按察使司的副使大人就在帐篷里面呢。”
“要不要下官去通传一声,让副使大人亲自出来迎接大人?”
他急于向上级报信,似想借此机会掩盖什么。
“不必了!”朱允熥摆了摆手。
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帐篷里面的官员竟是没一个人出来查看,这倒是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
这些官员,究竟在里面忙些什么呢?
朱允熥抬腿便往主帐篷那边径直走去。
赵严顿时急了,连忙抢步冲到前头,就欲进去报信。
朱允熥朝身旁护卫使了一个眼色,护卫们心领神会,当即上前将赵严拦住。
赵严高声喊道:“大人,下官去……”
“聒噪!”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朱允熥冷冷打断。
一名护卫上前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使其再也发不出声音。
朱允熥步伐加快,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来到了主帐篷前。
护卫们唯恐皇帝有任何闪失,连忙在前面率先挑开了遮挡帐篷的厚重前帘,抢先冲了进去。
朱允熥也随即看清了帐篷里面的所有情景。
帐篷里面,三张雕花八仙桌分列摆开。
桌子上赫然摆满了各色珍馐菜肴,香气扑鼻。
每张桌子周围,各有七八名身着官袍的各色官员。
此时此刻,他们正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边品尝着美酒佳肴,一边谈笑风生,好不快活恣意!
见到朱允熥带着护卫们突然冲了进来,一名官员吓得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厉声质问道:“谁啊?!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此地?!”
他仗着官威颐指气使起来:“你可知这里是河南布政使司衙门和按察使司衙门联合办公的重地?”
“你们擅闯此地,便是公然冲击衙门,依大明律法,当以谋反论罪!”
“还不快速速退出去?”
他大概是喝了几两酒,此刻醉意熏熏,显然还有点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其他的官吏倒是比他清醒了不少。
他们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深知这群人敢不请自入闯进来,必定身份非同一般。
此刻,众官员皆一个个站了起来,却又像木鸡般呆立原地,目光呆滞地望向闯入的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朱允熥走到一张摆满菜肴的桌子前,扫了一眼桌上丰盛的菜肴。
随后,他拿起桌上的酒壶,旁若无人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来,轻轻嗅了嗅那馥郁的酒香,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这是金陵制酒厂出产的‘金陵酿’,乃是运用了科学方法,结合古法酿酒的秘方,精心研制而成。”
他轻轻摇晃着酒杯,继续道:“此酒在市面上卖得极贵,一坛就要卖数十两银子。”
“而且,由于供应量极其有限,往往有价无市,通常还需要加价至上百两银子,才能购得。”
朱允熥目光里嘲讽之意越来越浓:“诸位大人可真是富裕啊!”
“区区一坛酒就要上百两银子,再加上这满桌的山珍海味、奇珍异馐……”
朱允熥啧啧称叹,声音中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冰冷:“外面,我们的灾民,一天只能喝两碗稀粥,啃食一个白面馒头。”
他开始算起账来:“按照一个馒头两文钱,一碗粥一文钱计算,一个灾民一天的救灾款,不过区区四文钱!”
朱允熥猛地抬高了声调,语气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而你们这三桌酒菜,加起来恐怕得上千两银子,折合成钱,那就是一百万文!”
他目光森然地扫过帐篷中那二十几名作乐的官员,声音如同寒冰般刺骨:“好啊,平均算下来,你们一个人,一顿饭吃掉四万钱,足够供一万灾民饱食一日!”
“你们还真是我大明朝的好官员啊!”
朱允熥此刻是真的出奇地愤怒了。
前世,他偶尔从一些新闻报道中得知,某些**污吏一顿饭竟要耗费数万乃至数十万元,而普通的百姓一天吃饭不过十几块至几十块。
当时他计算过,**一人用餐的钱,竟相当于上万名普通百姓的伙食费,这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今日,他却是亲眼见证了这般令人发指的奢靡。
更何况,此事竟然发生在救灾的关键时期。
这让朱允熥心中的怒火愈发炽烈,几乎要喷薄而出。
“你……你……你究竟是何人?”又一名官员既紧张又恼怒地喝问道。
他的声音因为酒精刺激,再加上极度震惊而有些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