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拜见大王,愿大王长乐未央!”
头扎皂色帻巾的法正亟拜,恭而有礼的说道。
他没想到刚到长安没多久,就收到汉王接见的消息,且还是把地点设在长安城门楼上,让他瞬间错愕不已。
来时阵阵风拂过城墙上的汉旗帜,望着城外忙碌的百姓民夫与工匠,使法正有些唏嘘。
数年前他曾来过长安附近,那时的百姓可远不是这个样子……
“右扶风俊才法孝直……”刘备亲自将他扶起,轻笑说道:“不知为何一看到孝直,便让我感到有些亲切,又似曾相识啊。”
刘备仔细打量着法正,见其非常年轻,不过弱冠之年罢了。
心中感慨万千,这一世他与法孝直都不用白白消耗光阴,蹉跎岁月。
使得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了。
人生短短数十载,皆耗在困顿之中,岂不令人惋惜。
而法正听见汉王的话,却在暗暗嘀咕想道:“祖父为关西大儒,别号玄德先生,汉王亦字玄德,莫非还真与我右扶风法氏有渊源乎?!”
他也忍不住有点怀疑,法氏与涿郡刘氏两家是不是多年前有过来往,毕竟那时祖父博通内外图典,有弟子数百人,虽不仕出却闻名于天下。
要恰好有刘氏子弟来过关中,因仰慕而拜入门下,也并非不可能。
但这种猜测,法正却没打算说出来。
汉王可以托情义与他亲近,他则不能直接捅破这一层纸,来夤缘攀附,以求高升。
这样非但不会讨好,反而还恶了汉王。
“大王,关中豪杰甚多,法孝直又岂敢称俊才,如昔日凉州孟刺史之子,孟达孟子敬,才略亦在我之上。”
法正听见汉王如此夸奖他,立即摇头苦笑,拱手解释道。
他才刚来长安,也不知道将要去哪为掾吏,不想太招摇,以免惹人记恨。
“孟达,孟子敬……”刘备听见这个名字,神色有些复杂,历史上孟达就在汉家与曹魏之间左右摇摆,最终被司马仲达快速率军擒杀。
这一次就顺其自然吧,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能不能在汉家混出头就看他自己的才略了。
刘备回过神来,望着颇为年轻的法正,遂笑问道:“眼下关中初定,而雍凉二州尚未归顺,各地太守被韩遂、马腾阻断,仍在观望之中。”
“舍此外,百年羌乱还未平息,羌胡屡屡反叛,还有丁零参与其中,匈奴内附多年,已成汉家心腹之患,一旦有变则可侵袭司隶。”
“天下战乱十余载,百姓死伤惨重,幽州、冀州、青州、兖州、淮南、司隶、雍州、凉州百姓人口锐减,而边郡的各族胡人部落日益渐大,多处汉人少,而胡人多。”
“此时执内忧外患之际,百废待兴之时,孝直可有良策为汉室解之?”
刘备脸色肃然地向法正问策。
这也是对此刻的法孝直一次稽考,由他刘玄德亲自出题,能有这份荣幸的人寥寥无几,就看法正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法正顿时明白了当中的缘由,虽然觉得顶着汉王给的压力,让他有些下意识手心冒汗,但这种机会百不一遇,倘若错过时机,那便彻底追悔莫及了。
于是法正屏住呼吸,思虑片刻,立马拱手答道:“自孝灵皇帝驾崩以来,百姓深受其乱,而今关东已定,曹孟德、公孙度等人转瞬即破,益州刘季玉多年无进取之意,以致困足于蜀中。”
“而荆州、汉中已降,犹如刀戟在颈,只需强攻一年半载便可让益州溃降。”
“李傕、郭汜、马腾、韩遂、张猛等人,皆有两三心,焉能合为一,只需离间便可使众人狐疑不止,反目成仇。”
“待其相互攻伐之时,再出兵一举擒之,则雍、凉可定也。”
“丁零、羌胡、匈奴、鲜卑、乌桓蛮狄之辈,夫于汉家者,不过疥癣之病也,大王尽可先定天下,后灭蛮夷。”
说到这里,法正稍微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一咬牙,下定决心道:“古人云: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尊无二上。今天子与皇后遭凉州贼胁迫,不知生死如何,此刻天下无主,大王不可再拖,应当在此时即天子位,再议征伐之事,如此方可名正言顺,奋力向西追击擒敌。”
“此事,事关天下,还望大王思虑之。”
法正说罢,躬身再拜刘备。
他想了想,还是一针见血指出现在不是考虑别的事情的时候,最关键是要把名号给定下来。
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再拖下去就会人心不稳。
哪怕放慢统一天下的步伐,也要先即位为天子,不然用什么名义去讨平雍、凉、益三州,以及安抚羌胡,使他们不再跟着利欲熏心的人造反。
到了这一步,只需重新设立朝廷,许多不服的诸侯,不说望风而降,也可手握大义去瓦解对方人心。
刘备思索着法孝直的话,发现他的想法与荀文若、荀公达、郭奉孝、鲁子敬、周公瑾等人如出一辙,都是劝他早日登坛为帝,早正号位。
甚至还极其隐晦的上书,称各处看到了祥瑞,有山中隐士观见瑞气祥云,氤氲于九霄之上,或将有麒麟、龙凤而出。
不久又有百姓从田地里发现一麦两穗之异事,一时之间流传天下。
故有星象与方士解惑道:“此乃有王者布德天下,将致太平盛世之象。”
虽说看见这些发现祥瑞的上奏,让刘备有些哭笑不得。
但这却是东汉立国以来,在儒学的熏陶下必不可缺少的东西。
王莽复古固然失败了,但他所追求的太平世,依旧被儒家传承下来,并且通过大汉延续至今。
而天下太平的象征除了制礼作乐,那就是祥瑞,儒士们始终相信只有德行高尚的人,才有资格得到祥瑞。
汉王平定天下,治理百姓的行为,以及不享受之心,又恰好符合许多儒士心中的王者形象。
且汉王又是卢公与康成公的亲传弟子,在这种情况下,北海的诸多儒士纷纷行动,好让即位天子亲近儒家。
谁叫此刻的儒家义理虽被抬得很高,却已经很难影响朝堂了。
毕竟在天下大行其道的,是更注重灵活实用典籍的士人,并非重视礼教,推崇德治与仁政的儒士,换谁谁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