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729章 微臣正欲死战

屋外虽然已经是春暖花开,但紫宸殿内,却弥漫着一片阴云。

荆襄朝廷的天子李璬,双目无神的端坐于龙椅上,心中盘算着一些事,时不时的就握紧袖口。

从洪州来的两份奏章,一前一后抵达襄阳,说的是同一件事,只是事件经过,不同的人,说法却完全不一样。

姚令言在奏章中说,他为大军前锋主将,听从军令突袭浔阳。大军顺利靠岸登陆后,正要攻城,结果身后的船只突然被敌军烧毁!军心顿时大乱!

正在这时,汴州军从城内冲出,另有伏兵断后,将先锋军团团围住。可这个关键时刻,梁崇义却见死不救!连一兵一卒都不派来救援!

害得姚令言狼奔猪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遁入山林,并且夜间找了艘小船,从赣江逃回了豫章,根本不敢回水寨,怕梁崇义要害他。

而梁崇义的奏章,则是简单明了:姚令言不听号令,擅自带本部人马出战,大军被围救援不及,只能放弃他们,回水寨固守。

战况二人的说法都是大同小异,都是先锋军全军覆没,姚令言仅以身免。但二人在互相推卸责任,各自说各自的道理。

似乎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你去把颜相公请到紫宸殿吧。”

李璬揉了揉眉心,对贴身宦官白志贞吩咐道。

“陛下,颜相公他……”

白志贞也不是,之前李璬对颜真卿是个什么态度,只要眼睛不瞎都看得到。现在洪州军情紧急才想起颜真卿来了。

当皇帝果然是要脸皮厚么?

“废话什么,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

李璬低声呵斥道,面色不虞。

白志贞连忙跪下行礼,这才小碎步跑出紫宸殿。

不一会,连官袍都来不及穿的颜真卿,就穿着一件灰色儒衫进了大殿。虽然春天的天气并不热,他却已然是急得满头大汗。

“陛下,微臣来迟,请陛下见谅。”

颜真卿躬身对李璬行了一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天子总觉得颜真卿好像苍老了许多。

“颜相公,洪州那边的新军情,你知道吗?”

李璬轻叹一声询问道,绝口不提过去的事情,更没有说卢杞。

“回陛下,略有耳闻,只知道官军大败,至于如何败的,损失多少,不甚明了。”

颜真卿微微点头说道,脸上很是平静。

李璬指了指面前的桌案,邀请颜真卿坐下再说。

待对方落座之后,李璬也不客气,直接将手中拿着的那两份奏章递给颜真卿。

“这……”

颜真卿速速翻看了一下,顿时无力吐槽。又是闹内讧的那一套,内部不合,外有强敌,不败才怪呢!

对于前线惨败,颜真卿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陛下,以微臣愚见,危急之际,只有收缩兵力,放弃外围水寨,以免被汴州军逐个击破。

将兵力收缩到豫章,在豫章城下跟汴州军对峙,然后再从襄阳调兵。

如此,目前的危局才能解决。”

颜真卿给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目前荆襄军除了占据了豫章外,兵力还分散在赣江口的两个水寨,以及都昌县。

谁都看得出来,这些地方不可能都守得住,也没有那么多兵马可以用。

唯有放弃所有外围防线,将兵力集中于豫章城周边,才能形成局部兵力优势,这一战才有可能打得下去。

正在这时,一个宦官急急忙忙走进紫宸殿内,凑到李璬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后退出殿外。

“都昌失守,李光弼开始反击了。”

李璬面色木然的说道,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但心情一定不会很好就是了。

“陛下,可以下旨了,让梁崇义带兵退守豫章,收缩兵力。不管还剩下多少人,集中于豫章。

然后微臣在荆襄招募新兵,只要能顶住一两个月,局面还是可以挽回的。”

颜真卿痛心疾首的说道,恨不得替李璬做决定。

“要不,将洪州割让给方清?真要说起来,朕跟他还算是连襟呢。”

李璬有些心虚的干笑道。

听到这话,颜真卿无奈摇头。

“方清在开元时曾写过一篇策略给先帝,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陛下,如今方清与暴秦无异,我们侍奉暴秦得一夕安寝,这样真的好么?”

颜真卿质问道,搞得李璬有些下不来台。这也是李璬喜欢卢杞的地方,卢杞会说话,会说好话,和他相处,有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而颜真卿这种喜欢给皇帝添堵的,如果不是真的需要用他,还不如不见。

免得双方都不痛快。

其实,李璬认怂,倒不完全是他性格软弱,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深思熟虑,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结果。

洪州这一带,就是两晋南北朝时期的江州。那时候南朝的格局,便是“一根扁担挑两头”,一头是荆襄,一头是扬州,中间那根扁担就是江州。

认怂撤军,等于是放弃了外围屏障,下次汴州军打来,就是直接水路攻江陵了!

会死么?这么发展下去将来一定会死,但暂时不会死。

可如果在洪州那边打一场具有战略意义的决战,李璬若是输了,马上汴州的水军就会来打江陵!

毕竟,洪州离江陵距离也不近,还无法突破浔阳那边的隘口,船只无法从长江进入鄱阳湖,补给也不便利。

李璬觉得颜真卿气节是有的,对李唐的忠心也是有的,可是战略眼光真的一般。

“颜相公的话不是没道理。

可是,如果从襄阳调兵,再输一阵的话,那朕真是一点本钱也没有了。

让梁崇义带兵回转江陵,整顿一下兵马,那么汴州水军打来还有一战之力不是么?”

李璬反问道。

这个问题颜真卿无法回答,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战略是所谓“两全其美”的。

你选择了一个方向,就必然会在另外一个方向露出破绽。在结果没出来之前,谁都有自己的道理!

“陛下既然已经想好了,那还召微臣来紫宸殿做甚,直接派使者去汴州求和便是了!”

颜真卿冷哼一声,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他是被李璬给气到了!

“颜爱卿,若是要募兵,钱从哪里来?卢杞之事,你忘记了吗?”

李璬反问道。

这下颜真卿可真没话说了。

打仗是要钱的,募兵练兵更是要钱。荆襄这边又不比方清那边,有汴梁城与扬州城两个大商埠可以敛财。

“如此,那微臣走一趟洪州,盯着梁崇义吧。”

颜真卿不想管了,他知道,李璬一定会绕过自己,跟方清求和的。叫他来此,不过是利用他的威信稳住梁崇义。要不然,洪州水军反了可怎么办?

至于姚令言,在李璬眼中已经等同于死人了。

“嗯,颜相公今日便启程吧,朕担心战局变化太快了。”

李璬压住心中的怒火,面色平静说道。

颜真卿拜谢而去,头也不回。这次见面,他对于李璬明显少了几分恭敬。

或许在颜真卿看来,李璬以前属于“可造之材”。现在看清楚底色以后,就把这位归于李璘之流了。

既然是这样的废柴天子,颜真卿自然也不可能将其当做“天命之子”一样供奉着。

等颜真卿走后,李璬这才对身边的白志贞吩咐道:“你去一趟汴州,跟方清求和,朕不想打了。”

“奴这便启程,陛下不要带一封书信么?”

白志贞提醒道。

李璬连忙点头道:“对对对,朕都给忘了,口说无凭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干笑了几声,铺开大纸开始写信。

……

洪州的荆襄军水军大败,李璬还不是最急的那个人。

在唐州的卢杞,因为距离更近的关系,比李璬提前得知此事,更是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一般,整个人都不好了。

左边是方清给自己那张写着“知道了”三个字的信,右边是洪州前线荆襄水军大败,卢杞感觉自己的筹码又少了一大截,可以用来“卖身”的资本又比过往少了一些。

他连忙写了一封信,派人前往汴州,要下仆当面呈送给方清阅览。

而洪州这边,李光弼还在乘胜追击。

郝廷玉攻克了都昌县之后,汴州军兵分两路,一路由郝廷玉率领,陆路南下钓矶山水寨,那边有荆襄军的一个军营,人马并不是很多。

李光弼则是亲率水军围攻位于赣江口,那个荆襄军经营多年的老水寨。

两路齐攻,便是为了防止攻老水寨的时候,钓矶山那边的军队支援。

李光弼的动作不可谓不迅速,不过梁崇义跑得更快。

梁崇义有先见之明,在姚令言前线惨败后,他就知道汴州军之前故意败了几阵,全都是套路,是故意拉长荆襄军的补给线,分散荆襄军的兵力部署,完全是不安好心!

于是梁崇义提前带着剩下的主力离开水寨润了,船队沿着赣江南下到豫章,并在豫章周边布防,以逸待劳。

梁崇义返回豫章,在得知姚令言也在城中的时候。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当众以“通敌”的罪名,将姚令言斩首,人头悬挂城头以儆效尤。

这叫“死无对证”,甭管朝廷怎么派人来问,梁崇义都可以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姚令言身上。至于真相如何,那已经无从查证了,只剩下梁崇义的一面之词。

荆襄军撤退,李光弼不敢冒进,只能兵不血刃的接管了水寨,将荆襄水军彻底压制在赣江内,无法前出到鄱阳湖。

他写信派人送往汴州,汇报军情,并请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

“唐军主将方清,自幼便有鬼神庇佑。身后跟着八神八鬼,八神护身,八鬼开路。他统帅唐军西征,一路所向披靡,无人可以阻挡。

大军一直打到木鹿城才停下,只见木鹿城头一怪物,长三丈有余,青面獠牙甚是可怖。

方清对着城头大吼一声:谁家贼子,还不速来受死!

……”

府衙书房里,方重勇正在听方来鹊字正腔圆的“说书”,脸上带着怪异的表情。

又想哭又想笑。

这次“严打”,其实抓包的禁书并不多,送去善缘山庄劳改的也不多。

只是,禁书虽然不多,但那些奇奇怪怪的书籍就很多了。这些书只是怪异,说它们“犯禁”,那却是言过其实了。

因为不禁言论,再加上商业发达。汴州的文化事业也是井喷一般的蓬勃发展。出现了很多“志怪”“言情”。

其中不乏大尺度的!

比如这本《方清西征实录》,就是作者在不加掩饰的拍马屁,试图引起官家的注意。

“官家,荆襄那边有人来了,是一个名叫白志贞的宦官。”

门外大聪明禀告道。

“知道了,带他进来。”

方重勇应了一声。

李璬居然派人来这里,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阿郎,要不要让我去羞辱他一番?”

方来鹊跃跃欲试的问道,显然是在家里被那个五色鹦鹉给欺负惨了,想找人出口气。

“省省吧,回家带孩子去,别在这闹腾。”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摆手。

方来鹊只是“哦”了一声,就从书房后门出去了。

不一会,一个白白净净的宦官走进书房,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

“官家,这是天子给您的亲笔信。”

白志贞恭恭敬敬的将怀中书信双手呈上。

没想到方重勇一只手将他的书信打落在地,沉声呵斥道:“你想好了再说话,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

白志贞心中一紧,想了想说道:“官家,这是李璬给您的书信。您是想自己看还是让奴读给您听?”

他声音轻柔得跟女子差不多。

方重勇满意的点点头道:“不必了,本官自己看便是。”

他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一脸惊讶的发现,李璬居然在跟他谈交情。

拜托啊,我跟你的王妃又没干过,我跟你有什么交情啊,搞得我们很熟一样?

不过撇去那些废话,李璬的意思,还是表达得很明确的:我不玩了,洪州让你给得了,各自罢兵吧!

堂堂天子写信求和,方重勇是没想到的。不过这也说明,李璬的日子不好过,特别是在卢杞瞎折腾了一番之后,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本官今日有些累了,你先去上源驿歇着,过两天有事会叫你的。”

方重勇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将白志贞给打发了,态度很是恶劣。

“认怂?李璬啊李璬,你想得倒是挺美的。

上了牌桌,不输光怎么可能让你下桌呢?”

白志贞走后,方重勇冷笑着自言自语道。sxbiquge/read/73/733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