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山发了脾气。
楚云梨看了过去, 见他严厉的眼神是对着自己,而另一边,白雪梅发现这事后, 顿时就乐了, 得意道:“我这个人从不做口不对心的事,性子坦坦荡荡。陈少夫人, 别再污蔑人了。”
楚云梨转身就走, 吩咐:“红书,去把嫁妆归整一下, 明天找了马车拉走。”
陈见山皱了皱眉, 没有追上去。
白雪梅大喊:“你是走是留,都不关我的事,回头别把这事儿往我身上扯。”
红书眼圈都红了。
当下的女子不管是和离还是休妻甚至是守寡, 都会遭受外人的非议,遇上那胆子小, 好脸面的, 自己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自家好好的姑娘,凭什么要遭受这些?
*
楚云梨收拾东西要回娘家的事情很快就传入了陈母的耳中, 她坐不住了,立刻带着人赶了过来。
“娇娇,婚姻大事得慎重。你这刚有孩子呢,这时候怎么能回?其实你不用管救命之恩的事……”
“怎么能不管呢?她救了陈公子是事实, 我嫁入陈家也是事实。夫妻一体, 他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 我要是留下,就该谢人家,一辈子都感念人的恩情。”道理是这样, 如果白雪梅不是个奇葩,而陈见山也没念着要把人娶为妻的话,严月娇确实没有离开的必要。
陈母听着,也觉得这话有理,强调道:“咱们家不缺银子,刚好白家不富裕,然后我跟见山商量一下,给他们一笔银子当做酬劳。”
楚云梨摇摇头:“白姑娘是个嫉恶如仇的,她又不喜欢银子。”
陈母哑然,儿子也是这么说。但在她看来,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会喜欢银子,有的人只是嘴上硬气说不喜欢罢了。
就那白雪梅,不管说得有多清高。送进去的贵重衣物和首饰她还不是穿戴了?
“你回去可以,但别带嫁妆,回去住一段时间,就当时散心了。”陈母一锤定音:“我已经让人给你准备马车,你如今是双身子,颠簸不得,马车里的褥子得多铺几层。”见儿媳满脸不以为然,她语重心长地劝:“你别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对于女人来说,这第一胎尤其要紧。千万不能出事,也许你娘也说过,有的人第一胎孩子没能生下来,往后一辈子都没孩子了。你嫁给了我儿子,就跟我女儿一样,这些话是真心的为你好。”
楚云梨点点头:“我其实没生气,也没动胎气。没觉得有哪里不适,就是想回家住一段儿。”
“那行,明天一早我让马车送你。”陈母说着,又喊红书:“嫁妆别收拾,就放在库房里。那么多的东西,收拾起来灰尘漫天,对你主子不好。”
红书偷瞄了楚云梨的神情,见其点头,这才答应了下来。
楚云梨都等不及第二天,当天马车收拾好了,哪怕当时天色已晚,她也还是让马车送自己回了外城。
严家夫妻刚刚关了铺子,准备回家呢,就看到有马车在自家门口停下,两人以为还有生意。严父含笑上前,结果看见里面探出头来的人是红书。他微愣了一下:“怎么回来了?”想到红书一找让人送回来的消息,他脸色微变:“难道陈见山真的发疯,非要将那个纳为妾室?”
前天才得到消息说女儿想吃酸菜,夫妻俩私底下还有些窃喜,认为女儿九成是有了身孕,这都成亲一年了,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他们也总算是放下了心。否则,夫妻之间没孩子,早晚都会出问题。
这不管是谁家的小媳妇刚有了孩子,家里都会格外重视。陈见山可倒好,挑着这时候跟一个姑娘过从甚密,他想做甚?
严父心里不高兴,也有些后悔自己家女儿嫁出去,尤其还是高嫁,女婿做错了事情都不好上门指责。
“岂止!”楚云梨摇摇头:“人家还想让我腾位子呢。认为妾室之位委屈了人家的救命恩人。”
夫妻俩面面相觑。
“什么救命恩人?”
红书满心愤愤,将自己所知道的全盘拖出。末了气愤地道:“事情都过去十好几年了,早干嘛去了?”
严父眉头皱成了疙瘩:“他自己亲口承认说会上门提亲是因为救命之恩?”
楚云梨颔首:“咱们回去说吧。”
严家的铺子和院子没在一处,离得也不远,走路就半刻钟。
回去的这一路上,夫妻俩想了许多。如果真如女儿所言,那这婚事怕是不能成了。
真的,早上得到红书的消息。严父生气女婿不知道分寸,却也想过最坏的打算。女婿很可能会纳妾……他也没想过女儿会在陈家过不下去。
如今这架势,怕是真得做好将女儿接回来的打算了。
就是这孩子……虽然严家缺一个孩子,可没爹的孩子到底可怜。
“不行,这事得说清楚,明天一早我去陈家问一问!”
恰在此时,外面有人敲门。严父没心思跟人说话,还是严母去开的,外头站着的是陈夫人身边的婆子,她身后跟着七八个丫鬟,个个手里都端着托盘。大半都是吃的。
看见严母,为首的婆子规矩行礼:“亲家夫人,这些都是我家夫人特意送来给少夫人补身子的。夫人说,少夫人的年纪小,这刚有了身孕,心里害怕,想要亲娘本也应该,所以就让少夫人回来住一段时间,劳您看顾了。”
语气热络,态度亲近又有礼,让人心里特别慰贴。
如果没有发生陈见山找了个女人在府里住着的事就更好了。
看着摆在桌上的一大堆东西,严父若有所思:“看你婆婆这样,大概不会允许你们分开。陈见山想要休妻另娶,怕是艰难。”
“当初陈见山非要娶我,严家长辈也不见得就心甘情愿。之所以答应了,肯定是拗不过儿子,也可能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如今陈见山求娶的另有其人,他们当初会答应,如今也一样,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楚云梨认真道:“爹,我还是留在家里,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再嫁了。”
第二天一早,陈见山就来了,大概不是心甘情愿登门,摆着一张臭脸。
本来严家夫妻是一起在铺子里守着的,倒不是需要两个人……事实上,除了每个月理货的那几天比较忙之外,平时一个人就够了。两人同进同出,为的是互相照顾,也为了铺子里没生意的时候两人能搭个话。如今女儿回来了,严母就没去。
楚云梨开门看见他的脸,道:“认错人的是你。姑且算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但我爹娘可不欠你的,他们当初是不答应这门婚事,是你强求的。所以你可以摆脸色给我看,但别这副模样出现在我娘面前。”
陈见山踏进了院子,住惯了陈府的大宅,再看这院子就觉得处处粗糙,还特别小。他环顾一圈皱眉道:“昨天你说要和离,不后悔?”
他知道想要跟严月娇分开不容易,昨天晚上他没管妻子离开的事,结果被母亲念了半宿,一大早就让人催他过来请罪,还让他趁早把人接回去。
当然了,他没打算接人。回去也好应对,就说严月娇还在气头上不愿意回去就是。
这会儿问出这话,也是想让严月娇求自己。或者,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楚云梨随口道:“不后悔啊!”
屋中的严母听到夫妻二人的对话,心都凉了。
这怕是真的劝不回来了。如果只是女儿想要回家,那还好办。如今是陈见山铁了心……正如女儿所言,这世上没几对父母能够拗过孩子。
严母心头很是烦躁,本来他们夫妻都打算好像女儿留在家里了。结果陈见山非要求娶,当初还做出一往情深的模样,处处以严家为先,送的礼也格外厚重。搞得他们夫妻以为女儿嫁过去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
结果呢,一句认错了人,说翻脸就翻脸。害得自家好好的姑娘变成了二婚头。
本来招赘婿就不好选人,这嫁过一次,就更难选好后生了。
陈见山听她毫不犹豫说出这话,心情很是复杂:“娇娇,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是不是?”
楚云梨一脸惊奇:“你怎么好意思问这话的?难道我被你休了后不能潇潇洒洒收拾了嫁妆回家,得哭着求着不肯走,然后被你一脚踹出来才算是对你情根深种?”
陈见山:“……”
“你这脸变得太快了。”
“没有你快。”楚云梨怼了一句:“既然决定要分开,你在这院子里就不合适了。男女有别嘛,虽然你已经找好了下家,我这边还没着落呢,看在一年的夫妻情分上,也别耽搁我呀!”
陈见山转身就走。
楚云梨扬声喊:“红书,准备马车,我们这就回去收拾嫁妆。”
闻言,陈见山立即回头:“今天你不能回去。”
他是奉母上大人之命来接媳妇回家的。来了一趟把人回去收拾嫁妆,回头肯定会挨骂。
楚云梨叉着腰:“陈公子,我跟你已经没关系了。我想去哪儿,都用不着听你的。别再拿我当你媳妇使唤。”
“总之你今天不能去。”陈见山话说出口,又道:“这样吧,你明天去收拾嫁妆,所有的东西都让你带走。”
严母气笑了:“合着你这意思,还要扣我女儿的嫁妆?陈家也算有头有脸,这脸是不想要了是吧?”
陈见山皱眉:“娇娇的嫁妆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我送过来的东西。”
是!
严家没有多富裕,置办不起多少嫁妆,但当初也是举家之力,又将陈见山送来的所有礼物全部填了进去。也就是说,严家在嫁女儿这件事情上是一点儿便宜都没占着。如果女儿不回,他们一辈子也碰不到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是你心甘情愿送的,可不是我们严家开口要的。”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在严母看来,这不是银钱的事,而是女儿嫁人后被休弃这件事情已经很亏,尤其这根本就不是严家和女儿的错。如果还把东西还回去,合着陈家白得一媳妇?
再说了,那些东西不全部拿回来的话,落在外人眼里,还以为是自家姑娘做错了事才被休的。
想到此,严母暗自打定主意,所有的嫁妆都必须讨回来!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陈见山一脸不悦:“就迟一天都不行吗?”
“不行!”楚云梨抬步就走:“我想去就去,不想听你的吩咐。”
陈见山一把拽住她:“我让你明天去。”
楚云梨抽回了自己的手,冷笑:“关你屁事!”
“别这么粗鲁。”陈见山板起脸:“哪怕分开了,我也希望你好好的。”
“我好好的一个姑娘被你骗过去沦为了弃妇,怎么好?”楚云梨满脸嘲讽:“也就是我想得开,不然,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当然,吊死了也是给那位白姑娘腾地方,你还巴不得呢。我偏不让你如愿。”
语罢,抬步就走。
严母很不放心,主要是女儿是双身子,这要是出了事,那可了不得。于是,她急忙忙将几间房门一关,准备陪着一起去。
陈见山把她拦住:“岳母,今天真的不能去,明天再去吧。”
“你别拉我呀!”严母眼看女儿上了马车:“我得陪着娇娇。她肚子里有孩子呢。”
一副怕孩子出事的模样。
陈见山之前特别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可这个孩子实在来的不巧。如果没发现严月娇有身孕,母亲也不会这样舍不得。
他没好气地道: “孩子不会有事,我娘喜欢着呢。”
万一呢?
严母见往日贴心的女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心知这人靠不住,一把推开他,急忙爬上了女儿的马车。
母女俩一刻也不耽搁,只奔陈家。
门房没有拦着楚云梨,身后陈见山火急火燎的追了上来。
这边几人一进门,陈母立刻就得了消息。听说儿媳是回来收拾嫁妆的,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肯定是那个混账没好好劝人,还把人给惹恼了。陈母赶去了儿子的院子,刚好看见库房大开,红书指挥的人正往出抬东西。
“放下放下!”这东西一搬出去,就算以后能搬回来,那也会惹人笑话。平白无故的,扯这些戏做甚?
没有人听她的,因为有些人是红书先前就找好了的,全部都是从外头请来。只听红书的吩咐。
陈母见自己使唤不动人,又到了严母跟前:“亲家母,你看这事……”
严母心头正恼火呢,女婿上门也没服软,这日子定是过不下去了的。也就是说,自家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眼看陈母一脸讨好,她阴阳怪气地问:“怎么,难道你也要将嫁妆里当初送到我们家的那些礼物扣下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
陈母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懵了一瞬。
楚云梨解释:“方才陈见山让我明天来搬东西,否则就要扣留一部分。”
“有些都是混账话。”陈母反应飞快:“娇娇,你嫁进来一年,我真的拿你当亲生女儿,从来没舍得高声说过你一句。不是我自吹,你再嫁,也找不到这般通情达理的长辈。”
“不劳夫人费心,以后我闺女会留在家里,我就是她婆婆。她不会受委屈的。”严母心头窝火得很,说话也带了几分火气出来:“怪我当初眼瞎,才让我女儿受了这一场罪。”
“娘,知人知面不知心。那畜生脸上也没写名字呀,这事儿怪不得你们。人要想开一点,我都不生气了,为那种人生气,气着了身子划不来。”楚云梨说话间,眼角余光瞄见了白雪梅过来,笑吟吟回头:“白姑娘,我这已经开始给你腾地方了,你别着急嘛。”
白雪梅就是过来看热闹的。哪怕夫妻俩闹得不可开交,哪怕严月娇已经铁了心要回家。她也还是认为这人占了自己的便宜。
如若不然,凭着严家的铺子,想要攒下这么多的嫁妆,下辈子看有没有可能。
“我又不嫁。”白雪梅轻哼了一声:“于我而言,银钱都是身外之物。”
楚云梨颔首:“是呢,我知道白姑娘心地善良,总想要帮助别人。但你要是做了这个陈少夫人,能帮的人就更多了呀,不说你的嫁妆多寡,凭着陈见山对你的心意,只要能讨得佳人欢心,他可是愿意付出所有的。”
白雪梅像是才反应过来般,回头看向门口的陈见山:“你真想娶我?”
陈见山有些不大好意思点头,不过之前求了许久她都没松口,这会儿有了希望,他不想放弃,当即点了点头。
“那……”白雪梅看着汉子们抬出去的各个箱子,“我嫁!”
“恭喜呀。”楚云梨笑吟吟:“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应该能成为一段佳话。”她摆了摆手:“我这种俗人自私得很,就不掺和到你们之间了。”
嫁妆装了十驾马车,全部捆得满满当当。有好些年大红的喜字都没拆。由于是放在库房里的,那喜字还红艳艳一片喜庆,着实讽刺得很。
严母看了,心头颇不是滋味:“这喜字上的大红色都还没退呢。”她忍不住抱怨:“白姑娘是吧?你怎么不早出现呢?早两年出现,我女儿也不会遭这灾!”
白雪梅轻哼:“得了便宜还买乖,平白得这么多的嫁妆,心里不知道怎么美呢。”
这还是人话吗?
严母气得不轻,偏偏陈见山还接话道:“有了这些东西给她带走,我问心无愧!”
女儿陪了他一年,他给了东西两清了?
这什么**话,严母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扑上去,抬手就要挠陈见山。
陈见山当然不会被挠着,抬手一推。
陈母眼疾手快,忙将亲家母扶住,呵斥:“你们俩要分开,我答应了吗?娇娇,你父亲还在外头没回来,他才是一家之主。你们要合要离,都得他说了算。”
她又骂儿子:“你再要报恩,好歹也顾及一下自己的血脉。还和离,你说得轻巧,孩子生下来怎么办?就算是严家需要孩子,咱们陈家也不能让血脉流落在外呀!别问我的想法,你爹就不会答应。”
陈见山垂下眼眸,说到底,母亲就是舍不得那块肉。他还这么年轻,孩子还会有的啊!
他目光落在互相搀扶的严家母女身上,忽然道:“严大娘,这个孩子不要了吧,趁着孩子刚上身,这会儿落胎没那么伤身……”
严母:“……”
不说这个混账转头就改了称呼着实气人。什么叫这会儿落胎不伤身?合着落胎的不是他?
**,这事谁痛谁知道,关键是自己只给严家生了这一个闺女,也再生不出来了。如果女儿伤了身子不能再生,那严家可就绝后了。真要那般,她如何对得起老爷,如何对得起严家的列祖列宗?
叔可忍,婶也不能忍呀。畜生都说不出来这么不要脸的话。严母怒火冲天,再次扑了过去:“闭嘴。”
她一走,露出了身后的楚云梨。
几乎是严母离开的瞬间,陈见山就推了一把身边的随从,随从控制不住朝着这边倒过来。
正常的姑娘是躲不开这番碰撞的。
上辈子严月娇听了婆婆的话,没有闹着要离开,而是听话的关在屋中养胎。陈见山看出来母亲在乎的是孩子,干脆给她送了一碗落胎药。
落胎药很伤身,弄不好就是一死两命。严月娇就那么倒霉,被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带走了。
她不愿意生这个孩子,因为生下来就代表往后余生都要和陈见山没完没了的纠缠。她不要!
下一瞬,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楚云梨重重摔倒在地。